谢珣还没喝眼前这碗药。
不过是老毛病,一绝后患的虎狼之药,毁去他身上所有坤者不同于庸者的性|征,也毁去他的健康。
每隔三月,便要从腹中、后脖、鼻腔三个部位传来要人命的疼痛,唯有喝下特制的汤药能够抑制。
他做官后在京中赁的宅子不大,又一贯喜清静,因此没买僮仆,只雇了一个为他做一日三餐、定期洒扫房间的老妈妈。
老妈妈熬好了药,在炉上温了小粥小菜,碎碎地嘱咐他喝药、吃饭、修养,千万不要又熬夜看卷宗,才叹口气,把这个满面病容、卧床不起的年轻人孤零零地扔在这个朴素凄凉的小宅子里,自顾自蹒跚地家去了。
谢珣在床头点起一豆烛火,想起白天里昔日的青云同窗联袂来探望他,话里话外,体贴的小心翼翼。
他知道他们交换的眼色中暗藏的密语是什么,也知道他根本不会来。但还是忍不住,抱有一点点期望。
真的忍不住。
太痛了。
鼻腔里有血腥味,后脖深处的骨血仿佛被刀子挖开碾磨,腹中绞痛至每喘一口气都好似肝肠寸断。
谢珣的汗水从额前滴下,他终于咬不住牙,从口中泄出一点没按住的轻哼。
谢珣端起那碗药,一饮而尽。
效果立竿见影,疼痛如潮水褪去,他却仍旧闭眼咬着牙手指扯住被单,像是忍耐什么、等待什么、期待什么。
谢珣睁开眼,秦既白的脸出现在他眼前。
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来房间的?
“班助好辛苦的样子。”秦既白怜惜地软软道,手抚上谢珣被汗水浸湿的鬓发。
谢珣倒抽一口冷气,猛地后退仰头想要避开,秦既白见状也不强来,温顺地收回手,笑了笑。
“子瑜兄对我好冷淡。”他又用清朗的声音撒娇道。
他真的长大了。谢珣失神地想。长高了,黑了一些,瘦了许多,少年时的轮廓被风沙磨砺得更加鲜明立体,又掺了血与金戈的味道,成了一个很俊、又不止俊美的成年男人。
“再不理我,我就亲你啦。”男子含笑唤回他的注意。
谢珣浑身一震,重新闭上眼,不叫其中的挣扎与悲哀被……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幻影看到。
“秦小将军,你只是药物作用下我看到的幻影,你不存在。”谢珣沙哑着嗓子道。
是的,只是幻影,不可动摇。
秦既白的幻影撅撅嘴:“我当然知道啦……但这同你想不想让我亲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是假的,是你想象的,那亲一下也没所谓吧。”
啊,真像是某个人会说出的话。
谢珣闭目抵抗蛊惑,耳边却突然出现轻柔缱绻的吐息:“到底要不要亲,班助?”耳垂酥麻,尾音上扬的小勾子,勾得他浑身发痒。
谢珣却仍做出闭目塞听的固执模样,心跳渐渐加速、下坠,等待着。
如他所料,不一会儿,秦既白收回了所有骚扰,沉默半晌后才委屈难过地闷闷道:“我就知道,反正,班助无论何时都不会选我。”
谢珣一颗心一瞬间又酸又涩又涨,他想跳起来大叫、表白,理智上却明白他早把唯一一个将心血淋淋剖出来捧到人面前的机会自个儿舍弃了。
那幻影又成了大大咧咧、满不在乎的模样。“嗨,你不要我算了,阿羽还在家等我回去哩,我走啦!”说完飘然而去。
谢珣心口被捅了一刀,鲜血淋漓地痛,“别走!”他痛叫道,下意识睁开眼睛去追,却忘了刚发病浑身无力的身体状况,狼狈地跌下床,手无力地空握着。
哈,真不愧是幻影,同本人一样的无情多变。
半晌,他躺在冰凉的地上,慢慢地、慢慢地蜷起身体,以袖掩面,低低地惨笑出声。
也不是没有遇见过那个人。
毕竟谢珣和七皇子的关系维持在一个很怪的状态。谢珣算是七皇子在朝中布下的棋子之一,有七皇子的荫庇、有个好姓氏、有真材实料、又是夷光先生的关门弟子,他和同期比升官升得飞快。
但在有心人看来,这两人可谓两看相厌,平时交往只有必不可少的政务往来。
特别在秦既白从边关回京尚主后,谢珣在每一个万不得已碰到他的场合,都感觉有眼睛盯在背后,万分警惕。
何必。
已许下的承诺,无论是秦既白还是谢子瑜都不会违背。
他回来,谢珣很平静。
他要成婚了,谢珣很冷静。
求仁得仁,谢珣求的是青云志是重振姓氏,那就不该再在意已被他放弃的东西,否则便是贪心不足的小人。
谢珣两年比谁都要专注政事,常常忙到几天几夜不睡觉,几个月宿在官衙不回家,拼到生病吐血不下火线,于是短短两年声誉斐然,考评优良,屡获佳绩。
这是他用重要之物换来的,作为谢珣这个人仅剩的东西,唯有紧紧抓住,唯有倾尽所有心血。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