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府门下的贵公子?我劝你适可为止,想想大将军在朝,你这麽做,会让大将军多麽为难!无故私自调兵入城,你疯了吗?!」镇抚司镇抚使见到了黄公子,立刻凑上前,焦急无比低声说道:「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吧,别给戚帅找麻烦。」
超过一百人的调动,需要走非常繁琐的流程,皇帝的诏令除外,皇帝用兵可以不走兵部,这就是朱翊钧辛苦这麽多年掌握到的军权,直接下令给戚继光就行了。
「嗯?」朱翊钧笑了笑,没有回答,反而意味深长的看着松江镇抚使。
「诶,不对啊,戚帅素来军纪严肃。」镇抚使忽然眉头一皱,惊骇无比的退了三步,他刚才这个距离,已经僭越了,无诏宣见,无令近身三丈,意欲何为?僭越的很!
镇抚使已经转过弯来了,这黄公子绝对是皇帝!三个京营步营已经入城,一个围了楚家,两个围了崇德坊,戚继光做事素来以身作则,既然调兵,一定是流程上没有任何问题。
这就是民间和军中的认知差别,民间觉得戚继光可以随意调动京营军兵,但没有圣旨,他要调动一百人以上,也要通过兵部繁琐的流程,但军伍中人,只要稍微想一下,就想明白了,这不是戚帅发疯,而是黄公子的身份有问题。
朱翊钧从来没有真正的掩饰过自己的身份,因为不用,就像现在,镇抚使猜出来,也只能配合演出,而不是揭穿皇帝的身份。
姚光启认识大明皇帝,正在思考要不要行礼,坏了皇帝的兴致,镇抚使一个照面,就把黄公子真实身份给猜了出来。
「这件事咱不管的话,你们镇抚司会怎麽处理?」朱翊钧比较好奇,镇抚司会怎麽和稀泥。
镇抚使思索了一番,无奈的说道:「讨要回秦家媳妇,楚家赔礼道歉,顶多杖二十。」
镇抚使没有隐瞒,这种事顶格处理也就是杖二十,再想做更多,也是无能为力了。
「就是这麽和稀泥,所以,这个楚中天才敢来抢亲!」朱翊钧对这个结果并不满意。
楚家为了所谓的面子,跑到街上抢亲,成与不成,他楚家的面子丶里子就都有了,和大明水师直接冲突,全身而归,就是面子,任秋白就是里子。
军衙也好,县衙也罢,最多做到这个地步了,楚中天甚至都不会挨打,更不会道歉,楚家的后路早就想好了,衙门真的问责,就推出去一个替罪羔羊,家里随便找个家丁顶罪,挨二十杖,这件事就这麽稀里糊涂的过去了。
朱翊钧不接受这样的结果,哪怕当事人秦肇丶秦中科能够接受,朱翊钧也不能接受。
他现在不为基本盘里的基本盘出头,日后,他受委屈的时候,哪个军兵听他诏令?
「咱来处理吧。」朱翊钧让冯保抬了张椅子来,他往上一坐,也不说话,一言不发的看着狼狈的楚中天。
「要杀要剐,都随黄公子的意!但我没错,我弟弟多疾,我不帮他,谁帮他!」楚中天也不顾什麽贵公子的脸面,席地而坐,和皇帝正面对坐,仍然非常执拗的说道。
楚中天看起来理由十分的充分,朱翊钧没有搭腔,而是笑着说道:「衙门到了,镇抚司到了,可你家里人还没到,这样吧,咱们打个赌吧。」
「咱把你的家里人提到这里,看看你家里人的选择,一,维护你,二,放弃你,咱赌你们上海楚氏,一定会抛弃你。」
「要是你的家里人没有抛弃你,咱就放过你,你的家里人抛弃你了,任由咱处置如何?」
「毒士!」楚中天厉声说道,太歹毒了,简直是太歹毒了!他的父亲会如何选择,楚中天已经猜到了,可势比人强,他只能接受。
「你为什麽不去衙门丶镇抚司打官司?连最基本的法司流程都不肯走,直接跑来抢亲,还把秦忠科给打了?你目无法纪,咱也目无法纪,不就是仗着军纪严明,知道秦忠科无法还手,才如此胆大妄为,就你的这些家丁,都不够秦忠科一个人打的。」
「你是豪门,咱也是豪门,豪门斗法,不都这样?道理?你不讲道理,咱为什麽跟你讲道理。」朱翊钧嗤笑一声,毒士?大家都是势要豪右,谁比谁狠毒?
「冯伴伴,去把楚公子的亲爹给提来,咱要看看是父子情深,还是断尾求存。」
嚣张跋扈黄公子,根本不给楚中天选择的机会,直接让人去抓人去了。
没有让黄公子等太久,没一会儿,楚中天的父亲就到了,楚中天的父亲,名叫楚训孝,被人带来的时候,楚训孝看都没看楚公子一眼,径直走到了黄公子面前,满脸堆笑的作揖说道:「黄公子自京城来,小儿无意间冲撞了公子,还望公子海涵。」
「楚老爷觉得今天的事儿,就一句冲撞了咱就能结束的吗?」朱翊钧一打摺扇,轻轻摇动,笑着问道。
「这,犬子也是为了弟弟,意气用事,才做出这等事儿,该罚,该罚,黄公子,咱们借一步说话?」楚训孝低声说道:「不知黄公子怎样,才肯让围了家宅的军兵退去。」
对楚训孝而言,如何让围困他们家的军兵撤离,才是燃眉之急,至于楚中天,只能让他自求多福了。
「杀了他?」朱翊钧转头看了一眼楚中天,笑眯眯的说道。
「黄公子…这…」楚训孝声音几乎哀求一样说道:「借一步说话如何?」
「爹!」楚中天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父亲居然真的如此简单的抛弃了他,甚至没有多说一句。
有的时候,没有明确的回答,就是一种回答,为了家族的存续,楚训孝所谓的借一步说话,和溺女婴的父母,让稳婆下手一样,都是一个遮羞布罢了。
朱翊钧靠在椅背上,玩味的看着这楚家父子,整日里仗着自己家世,胡作非为,欺负别人,多行不义必自毙,今天,却被黄公子给欺负了。
「楚中天,你为了你们楚家的面子,冲锋陷阵,自己带着家丁来,是你爹授意你的,还是你自己要来的?」朱翊钧对这个问题非常好奇,楚中天是听说了今日成婚,义愤填膺,还是楚训孝为了家族的脸面指使楚中天。
这个问题很重要,也很扎心。
楚中天垂头丧气,低声说道:「我父亲让我来的。」
「你不要胡说!你给家里招了天大的祸,还敢胡说?」楚训孝怒火中烧,厉声骂道。
楚中天厉声说道:「我哪里胡说了?不是你说,今天这口气,我们楚家就这麽咽下去了,日后咱们在上海滩就抬不起头了吗?怎麽是我胡说了?」
「我明确说过,让你带人来抢亲了吗?」
「你没点头吗?」
……
「哈哈哈!」朱翊钧大笑了起来,他们已经开始互相指责了,仿佛所有的错,都是对方的错。
冯保急匆匆的走了过来说道:「皇爷爷,先生和将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