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肇说的那个军兵后生,都是倭女主动的,哪怕做个妾室也愿意那种,大约就是泼天的富贵从天而降,倭女把握住了机会。
「那就是说,咱们大明军兵家属,能接受这种外来的媳妇咯?」朱翊钧笑着问道,从长崎总督府舶来的倭女,良家都会和工匠组织联谊,内部消化,以前军兵没有联谊,是因为朱翊钧觉得委屈军兵,但看军兵讨媳妇这麽难,朱翊钧打算发媳妇。
秦肇啧啧称奇的说道:「能,不过也就这一辈儿了,再往后几年,恐怕,军兵就看不上这些外来媳妇了,贵人啊,也不知道咱们天老爷到底怎麽想的,军兵发全饷也就算了,咱大明军一百七十多年没全饷过了,不仅全饷,军兵妻室也发钱,啧啧,真的是变了天。」
「你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这种好事的,这六个娃也就是到岁数了,等本地人反应过来,都该抢女婿咯。」
「这一个月半钱银子,三个儿子三钱银子,啧啧,一个秀才也就这麽点廪米,能不抢吗?」
朱翊钧发现发媳妇可以,但也就发几年,问题其实已经解决了大半,徐邦瑞的建议,走在了前面。
秦肇左右看了看低声说道:「贵人你是不知道,现在想入伍,难得很!个头丶体态丶视力都得好,差一点都不行,你使银子都不行,遴选卡的严得很,要是不合格,那是要连坐全营的,军法可不跟你胡闹!」
「你合格了,使银子就行了?不行,还得有门路。」
朱翊钧愣愣的说道:「现在入伍这麽难的吗?」
秦肇一看贵公子的神态,恐怕是联想到了贪腐上,赶紧说道:「这门路,是至少有两个军兵介绍,是硬性规定,退伍的也行,这就是保举,出了问题要连坐的保举,如果实在是没有军兵担保,举人也能保举,可不是知根知底,谁给你保举啊?」
「歪瓜裂枣的孬种,我都不会保举,当了逃兵,我这九品官就当到头了。」
「现在入伍,十选一都选不上,一个缺二十个人等,这京营水师,强就强在这里,现在营的后生,一个个都比我高一头了,厉害得很!」
门路不是朱翊钧想的那种,贿赂来的门路,而是硬性规定的保举,两个人做担保,逃兵丶违反军纪连坐,军法从来都是这样,连坐跟吃饭喝水一样的平常,要不然打起仗来,不可能一条心。
这京营丶水师一共就二十万人,缺一个补一个,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坑都有人等。
保证兵源等于保证军队的战斗力,可不就显得京营水师,打起人来,砍瓜切菜吗?
「这麽难的吗?那秦老看,咱这体魄,能进得了京营水师吗?」朱翊钧笑着问道。
秦肇哈哈大笑的说道:「你指定行,你这膀子肉,快比得上大帅了,你要去,我给你保举,但也用不到我,戚帅给你保举,那更行了,天生的?」
大帅是陈璘,陈璘可是善战的武将,陈璘能开虎力弓,朱翊钧也能开,而且能发十矢,但最后一箭,中不了,而且再开虎力弓就要休息几天,要不然就会拉伤,但李如松能十矢皆中,而且次日就可以继续开弓。
李如松敢孤军深入冲锋在前当尖刀,是因为实力的强悍,小规模遭遇战,敌人远远的就被射死十几个,士气直接就崩了。
「不是,练出来的。」朱翊钧摇头,其中辛苦,他知道,没有天赋只能下苦功夫。
「了不得!了不得!」秦肇惊骇无比的看着朱翊钧,竖起了大拇指,不住点头说道:「你这后生了不得啊,这等毅力,天塌下来,都能扛得住哩!当真是了不得!」
大明皇帝是个很执拗的人,明知道骑射无用,他还是练到了十矢全中,他知道自己没有什麽天赋,就用勤奋补足了部分天赋,因为是大明最大的贵人,这一身的武力,其实也没啥用处,也就跟骆思恭打架用了。
作为皇帝,操阅军马做做样子就够了,可朱翊钧就是想要尽善尽美,从来不喜欢做表面文章。
秦肇靠在椅背上,看着忙忙碌碌的人群,笑着说道:「过不了几年,水师还得扩军,你看吧,松江水师一共就三个团营,可是总督府就有四个,一个总督府那麽大的地方,需要腹地水师驻军维持羁縻,还需要巡视,帝国的海疆在扩张,水师就必须更加庞大。」
「就算旧港总督府在天南极,可万岁爷下了令要设港驻军,加强羁縻,那鹰扬侯张元勋别说反对了,恨不得立刻就把水师请过去驻扎,保证他的后方,他好放心出马六甲海峡征战。」
「哪怕是皇帝不愿意扩张,那帮做生意的海商,也要逼着朝廷扩军,哪个海商愿意提心吊胆的做生意?大明水师到的地方,才可能安心经营。」
「万岁爷再喜欢银子,也不会无缘无故抢劫,可是那些海寇,一定会抢的。」
「秦老所言有理,八成还得扩。」朱翊钧笑呵呵的说道。
这年头,人老的都快,尤其是操劳过度,秦肇四十五岁,两鬓斑白,看起来像是五十五了,他现在最喜欢的就是婚事,年轻人结了婚生了娃,这才算是后继有人,所有的牺牲才值得。
「秦照磨!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去接亲的队伍,和那楚公子打起来了!」一个年轻人惊慌失措的跑了进来,指着外面,大声的说道:「秦照磨,快去看看吧!」
「欺人太甚!」秦肇猛的站了起来,一拍桌子,大声的说道:「在衙门和水师当差的不许去,其他人,抄家伙,跟我去救人!」
祥和热闹的崇德坊,立刻沸腾了起来,朱翊钧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一幕,他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麽事儿。
「去问问。」朱翊钧看向了冯保,这秦肇要去平事儿,就打了个招呼,带着人就走了。
冯保很快就回禀了情况,这六个成婚的后生里,有一个娶了倭女,或者说这倭女仗着大明军兵都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赖上了这军兵,还有两个娶了织娘,两个娶了同乡介绍,最后一个娶了本地人。
就是这娶了本地姑娘的军兵,秦肇的义子,秦忠科,这秦忠科是个孤儿,是秦肇负伤后从养济院领养的,说是义子,其实就是亲儿子了,而秦忠科娶这本地妻子,是十里八乡的大美人,名叫任秋白,取自白居易诗词里的唯见江心秋月白。
这诗情画意的名字,是任秋白的父亲给起的名,是个举人,没考中进士,任秋白的父亲远赴贵州做流官,这一去,却死在了疟疾之下,这任秋白的弟弟是个浑人,就把家产给独占了去,不仅如此,还非要把任秋白『许配』给这个楚公子。
这楚公子是个病秧子,打小就体弱,而且才十岁,说是许配,其实就是发卖到楚家做童养媳。
任秋白是嫡出,亲生母亲是大家闺秀,可是去得早,这弟弟是继室所出,任家发生的这一切,这都是继室的主意。
这赶巧了,任秋白还没进楚家的门,朝廷就废了贱奴籍,这童养媳是决计不允许的,两任知县都不是善茬,阎士选丶姚光启都是狠人,申时行更是歹毒,朝廷的政令说执行,那就要彻底执行!童养媳查到,轻则罚没,重则抄家,对抗新政,可不是能用银子赎命的轻罪。
任秋白在废除贱奴籍当天就跑了,跑回了姥姥家,躲这些祸害,姥姥家一看这楚家丶任家咄咄逼人,就想把这外孙女许给军兵,要知道当了军属,这楚家丶任家再逼迫,那大明水师的法司松江镇水师镇抚司,也不是吃素的。
这秦肇的儿子秦忠科,今天去接亲,路上出了事,楚家抢亲来了!
「陛下,秦肇手下有首级功七,都是倭寇,带甲三,万历三年之前打的首级功;秦忠科手下有首级功三,两倭寇丶一红毛番,都是去年在对马岛营造港口时杀出来的。」冯保这话再明显不过了,这是有功的军兵,是大明水师的基石。
冯保之所以这麽说,是怕秦肇丶秦忠科吃亏,这是自己人,帝党中的铁杆帝党,基本盘中的基本盘,他这个大将军府的黄公子,若是不马上行动起来,说不过去的。
朱翊钧一拍桌子,对着赵梦佑说道:「带上火器,走!今天,就是耶叔来了,朕都不能让秦家父子受这个委屈!」
冯保一挥手,大声吆喝道:「同去,同去,黄公子可是大将军府的贵人!今天,这事儿,黄公子管定了!什麽狗屁楚家任家,崇德坊今儿个要是受了欺负,明天,天都得塌下来!大家都同去!」
冯保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再大的事儿,这里是水师的老巢松江府,上海县城驻扎着三千缇骑,城郭还驻扎着三万随扈京营,就是泰西那边的神真的下凡,都得让他哪来的回哪去。
朱翊钧带着一群人耀武扬威,紧随其后,那叫一个嚣张跋扈,缇骑甚至把肃静和避让的牌子都打了出来开路,绝对不能让皇帝看热闹晚到了,朱常治兴奋无比,在赵梦佑怀里,攥着小拳头,锤着铁浑甲,手都锤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