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麽没有倭寇?俘虏这一百三十人,除了有七名倭寇之外,还有黑番丶红毛番二十七人,铁浑甲都有两副,怎麽就没有倭寇了?倒果为因,胡说八道!不是因为内外勾结,倭患闹得太厉害,朱纨才不得不平定吗?那谢迁后人被杀了满门,说是倭寇乾的,现在又说没有倭寇?」朱翊钧颇为不满的说道。
这帮势要豪右胡说八道的本事,真的是让朱翊钧大开眼界!浙江的倭患闹得朝廷都知道了,前内阁首辅谢迁的后人都死了满门!
「陛下,跟他们生这个气,是生不完的,这后来倭患闹得遍地都是,他们也不能这麽胡说了。」冯保劝皇帝陛下消消气,什麽狗屁的世界贸易中心,压根就是个走私贩私的中心!
正经海商,良善之辈?狗屁!三都澳私市,这些所谓的正经海商,沿岸劫掠村寨丶买卖汉人丶用阿片控制汉人为奴为婢,到现在还有十几个受害者无法离开解刳院,在解刳院里戒阿片。
这就是走私海商的样子,哪有什麽良善之辈。
大明皇帝回到了西湖别苑,他在门前见到了浙江巡抚申时行丶杭州知府阎士选。
「这次对庙宇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清理,总计抄没各色财货,四百二十万银,依圣旨,香火钱没动,只有违法经营的钱庄丶牙侩等被抄没,而各寺诡寄田亩,超过了三万四千顷。」申时行汇报了浙江抄没庙宇所得,各色财货规模达到了四百二十万,是抄没浙江高门大户所获的一半,可见其聚敛之剧烈。
三百四十万亩田是没有算入折银的,按照浙江平均田土一亩五两银子去算,这是一笔让人触目惊心的庞大资产,田土是生产资料,不折银计算,万历抄家法里田亩都会归为皇庄和官田。
「既然这帮人选择诡寄,那就不能怪朕了,一体纳入皇庄和官田。」朱翊钧将申时行的奏疏进行了朱批,所有的田亩会化零为整,通过扑卖置换的方式,集中到一起,成为官田,所得子粒粮供给军用和常平仓平抑粮价使用。
「冯大伴,下旨大明四方,庙宇等清修之所,其一寺一庙田土不得超过十顷,不得经营钱庄牙侩市集等物,若有抗旨不尊,一体抄没流放绥远。」朱翊钧这不是追加的政令,而是重申,其实自万历二年清丈开始,就已经不准寺庙田土过多持有田土了,这次进行了全面的收窄。
「陛下,有个案子。」申时行俯首说道:「还是让阎知府来说吧。」
「臣去抄的第一家寺庙叫昭贤寺,就在西湖北路,臣到了之后,已是中午,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哭喊,我不要成佛。臣心里奇怪,请缇骑上树窥伺。」阎士选开始汇报案情。
缇骑上了树往里面一看,只看到了众多僧人,将一个小沙弥层层围住,合掌作礼,祝其早升西天,这小沙弥死活不肯,口呼不肯成佛的就是这小沙弥。
众僧劝,沙弥怨。
缇骑下树奏闻了阎士选,正待阎士选动作的时候,自远处而来,目之所及有超过千人的信徒,正奔着昭贤寺而来,衙役阻拦,不准信徒靠近,阎士选才问清楚了缘由,原来昭贤寺告诉信众,今日有活佛坐化,请大众烧香礼拜。
缇骑阻拦信众,信众非要闯关,吵吵闹闹之中,险些耽误了时辰,当缇骑破开了庙门之时,正看到众僧钳住了那小沙弥,这僧人,欲要将一杆长四尺有馀的铁条,从腚内穿入,而那小沙弥被六七个僧人摁着动弹不得。
缇骑厉声阻止,向天放铳,才震慑了一众妖僧,将小沙弥救下。
「也就是说今日要坐化的僧人,就是差点被长铁穿腚而死的沙弥?这四尺长的铁条,直接穿进去,安有命在?」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何故穿铁条?」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死后脑袋就不会歪了,信众见果真坐化,自然愿意烧香拜佛了,这不是封了一个月吗?浙江地面寺庙又很多,这活佛升天坐化,就能从信众手里拿钱了。」阎士选颇为感慨的说道:「陛下,这小沙弥,身世凄苦。」
小沙弥是钱塘县双浦的一个纤夫儿子,这纤夫死在了码头,这小沙弥的叔伯把家产夺了去,这小沙弥才九岁,无处可去,只能投了昭贤寺当和尚,小沙弥在庙里从九岁长到了十三岁,他无意间窥见了这活佛坐化就是铁钉一条,直贯其顶,吓得魂不附体。
也是因为窥见了坐化秘法,所以小沙弥要被坐化了,这小沙弥欲逃,结果被抓了个正着,若非缇骑要办案,把他救下,这小沙弥已经死了。
朱翊钧眉头紧锁的说道:「都说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不安心礼佛清修,沾染些铜臭的买卖也就罢了,怎麽能害人性命?那点银子就那麽重要的吗!无法无天!逮捕这些妖僧,游街示众以彰其恶。」
「陛下,这不是个案。」申时行一脸复杂的俯首说道。
朱翊钧愣愣的看着申时行,问道:「什麽意思?不仅仅是这昭贤寺干了,别的寺庙为了香火钱也这麽干了?」
别家有准时准点的坐化,自家没有,谁还来上香?为了吸引信众,总要整点狠活儿出来。
「就现在查明的就有十七寺这麽做过。」申时行俯首说道:「陛下,臣和阎知府过来,奏闻陛下,还请陛下圣裁。」
原来阎士选也就是当个个案在调查,结果他越调查越发现,事情有点不大对劲儿,因为浙江地面,很多寺庙,为了香火钱都这麽干,但凡是宣告算准了时间坐化,要四方信众烧香礼佛的寺庙,基本都干了。
铁钉一条,直贯其顶,那可不能就算准了坐化时辰吗?而且头都不会歪。
查着查着,阎士选有点不敢查了,兹事体大,来问问陛下的意见,这是不是继续往下追查。
「查,一查到底,查到谁家,就把谁挂到游街车上游街!将其罪行公开,晓喻万民,切莫再上当受骗了,胡闹!」朱翊钧其实不介意这些庙宇存在,总归是互相需要,有人需要一个虚无的彼岸,有人提供服务,朱翊钧也不拦着。
可诡寄田亩丶违法经营,杀人性命,这是决不允许的。
申时行发明的游街法,那陈天德还在浙江,游街车十分的充足,一定要把他们的真实模样,告诉万民,别给骗了。
朱翊钧打量了一下申时行和阎士选,稍微思考了片刻才说道:「这种事,就要严查,以后不用问了。」
阎士选和申时行互相看了一眼,俯首领命。
陛下看出来,他们在担心什麽了。
其实他们比较担心的是太后的反应,毕竟太后礼佛,这查着查着,这寺庙里全都是这种事,太后知道了,是何等反应?所以,他们也不敢过于深入的查,查到了也不敢大张旗鼓的公示,晓喻万民,万一弄得太后不高兴,一辈子就白干了。
完全对上负责是官僚的弊病,他们更担心自上而下的压力,因为自下而上的压力,往往要经历漫长的质变过程,可是来自皇帝的雷霆,顷刻就到。
太后可是在当初国用大亏的时候,硬摁着王崇古,建了一座佛塔,就立在了禁苑。
那座佛塔其实就是个政治斗争的产物,是逼着王崇古做出投献的表态,等到正衙钟鼓楼的时候,太后无论如何也不肯让外廷打着她的名义建了。
「漕帮的事儿处理的怎麽样了?」朱翊钧询问起了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