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沉默了下说道“考不中吧。”<p>
“讲筵吧。”朱翊钧没有过多的纠结这个问题,而是示意元辅先生可以开始讲筵了。<p>
“必时习而后能悦学问,必温故而后能得知新。臣等谨将去岁所进讲章重复校阅,训解未莹者,增改数语,支蔓不切者即行删除。遂编成大学一本、虞书一本、通鉴四本、装演进呈。”<p>
“伏望皇上万几有暇时,加温习庶旧闻。不至遗忘新知。日益开豁其于圣躬。贯为有补。”张居正呈送了已经注解好的孟子、大学等书。<p>
一本论语讲了一年之久,这不是张居正讲的不行,也不是小皇帝学的不快,而是皇帝问的太细,而且皇帝刚读书,有些道理,需要逐字逐句的去讲解,接下来的内容,就不会那么复杂了。<p>
张居正俯首说道“今日起讲孟子。”<p>
“孟子见梁惠王,梁惠王本身是魏侯,僭越称王,孟子以道自重,不见诸侯。正好梁惠王卑礼厚币以招贤者,乃是一个行道的机会,孟子因往见之。”<p>
“梁惠王一见到孟子就问,先生不远千里而来,有何计策,可以利寡人之国乎?”<p>
“孟子说我之所以说王不应该言利,是因为王乃一国之主,人之表率。”<p>
“王若是惟利是求,说‘何以利吾国’,则此端一倡,人人皆效尤。为大夫的便计算说‘何以利吾家?’为士庶人的便计算说‘何以利吾身?’上取利于下,下取利于上,上下交相征利,而弑夺之祸起,国从此危矣。”<p>
“此所谓万乘大国,弑其君者必千乘之家;千乘之国,弑其君者必百乘之家;万取千焉,千取百焉,不为不多矣。”<p>
张居正讲起了孟子,正好,和今天还田的事儿所对应,一国的君王,唯利是求,弑夺之祸必起。<p>
谭纶是进士出身,自然懂这个道理,他说抄家,就是调解下气氛,说到还田时,气氛太过于紧张了,恨不得不能呼吸一样,兹事体大。<p>
朱翊钧颇为认同的说道“唯利是求,就会弑夺之祸,千乘弑万乘,百乘弑千乘,立刻就会变成礼乐征伐自诸侯、家臣出,天下无道。”<p>
“可是,一国之君,不应言利吗?”<p>
张居正立刻否认道“当然不是。”<p>
“孟子曰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仁者,心之德,爱之理;义者,心之制,事之宜;”<p>
“此处为亦有,也有,孟子说,君王不是不应该言利,而是不能只说功利,也应该好仁义。”<p>
就像是知行合一,就像是孔夫子赤子之心纯白至质一样,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经过了不断的解读再解读,慢慢的失去了本意,当打开这些经典,按照其本意去理解,就发现,其实孔孟之道,并非不言利,只是相比较之下更重仁义。<p>
可是读书人读着读着,就变成了耻于言利,不应言利。<p>
张居正接着说道“孟子跟梁惠王说治国需要仁义,是因为当时王道不明,人心陷溺,各国的游士,莫不是以功利之说,阿奉君王,就尽是些苟且之言,而孟子独举仁义,是为了遏制人欲横流,存天理于即将毁灭之时,其有大功。”<p>
“七篇之中,无非此意,读者宜详味焉。”<p>
孟子只说仁义,是孟子所处的环境下,世上的公功利之说已经足够多了,而不是孟子不讲功利,若是只读《孔子》、《孟子》,死板教条,而忽略了当时的社会情况去理解圣人训,一定无法理解圣人的本意。<p>
“先生大才。”朱翊钧颇为感慨的说道“礼部尚书万士和,之前为南衙缙绅申辩时,就曾经说过一句话惟曰仁义而已矣,何必言利,以启危亡之祸!”<p>
“惟,只有,万士和说只讲仁义就够了,而不必言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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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士和,嘉靖二十年进士第五十八名,隆庆初年官至礼部左侍郎,可就是连万尚书读书,似乎读的都不是那般精通,只知道刻板教条的引用,似乎只要违背了一点点圣人训,就是干了天和,没了天理,明天大明就要亡了。”<p>
张居正认真的思考了下说道“万尚书最近读书已然精进,就像人活着总要吃饭,朝廷要安天下,自然要言利的。”<p>
海瑞两次秒杀万士和;冯宝三次引用孔夫子孟圣人的话去骂万士和,不读书,读死书;朱翊钧更是两次开口训诫,万士和读书终于算是有了点模样,至少是践履之实,甚至偶尔还会依仗着矛盾说这个工具,去分析圣人训。<p>
这是一个不错的转变。<p>
张居正是循吏,君子耻于言利,张居正不会,他提出了富国强兵,处处都是言利,甚至还要变本加厉。<p>
讲筵结束,朱翊钧微微欠身行礼,算是结束了今日的讲筵。<p>
朱翊钧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开口说道“先生,海总宪说先生,工与谋国,拙于谋身,海总宪为天下诤臣之首,如此评断先生,自然有些道理,让先生两个儿子承受如此风力舆论,他们未曾入仕,不见得能扛得住。”<p>
“求非常之功,做非常之事,但是并未入仕,则为私,非理所在,朝廷的风波,不应该由常人承担。”<p>
张居正俯首说道“两个孩子自己想考,也不完全是为了公利,也有私利。”<p>
“如此。”朱翊钧迈着四方步离开了文华殿。<p>
“恭送陛下。”张居正俯首送别皇帝,这小皇帝真的是鬼精鬼精的,其实他就是玩了一招金蝉脱壳,将科道言官的目光和风力,完全集中到自己两个儿子会试之上,偷偷在南衙推进还田令。<p>
张居正清楚文臣的把戏,不就是解决不了问题,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吗?张居正也会。<p>
所以科臣们,一定会瞄准张居正操弄国柄科举考试这件事上,那么还田令那边的风力舆论就会小一些,就没有那么困难。<p>
他能扛得住科道言官的攻讦,宋阳山、汪道昆能扛得住吗?<p>
宋阳山身上还背着胡宗宪的冤案,那封伪造的圣旨,差点就把宋阳山给打趴下了,汪道昆是胡宗宪的袍泽、至交好友,知道宋阳山身上还有这件事,还能和宋阳山齐心协力,一道做事吗?<p>
张居正在分化南衙权豪缙绅的时候,徐阶等权豪缙绅,也在分化办事的官吏。<p>
从内外廷去分化,比如张诚和张进在南衙打了言官王颐,就是在分化;<p>
从身份上去分,汪道昆是浙党、宋阳山是张党、俞大猷是帝党、张诚张进是阉党;<p>
从亲仇去分,宋阳山和汪道昆,一个是胡宗宪仇人,一个是胡宗宪的亲朋。<p>
若是宋阳山和汪道昆分道扬镳,南衙还田令,不了了之,张居正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妥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