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元时,郭守敬在《授时历》测算,岁差为六十六年又八个月差一度。”<p>
朱翊钧闻言,笑着说道:“越来越准了,咱大明呢,测算几何?”<p>
“大明…无算。”张居正像是噎住了一样,无奈说道。大明在岁差这件事上的表现为零,这件事,张居正也是无可奈何。<p>
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无算是什么意思?”<p>
张居正吐了口浊气,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还是打算把这件事解释清楚:“无算,就是没有测算过。”<p>
“后世法常胜于古法,而屡改益密,惟历法最为显着,黄帝迄秦,历凡六改;汉凡四改;魏迄隋,十五改;唐迄五代,十五改;宋十七改;金迄元,五改。惟我皇明之《大统历》,实胡元之《授时》旧历,承用二百余八年,未尝改宪。”<p>
“何也?”朱翊钧再问。<p>
张居正闭口不谈,一言不发,他知道答案,但是他真的不能说,那不是臣子应该谈论的问题。<p>
朱翊钧其实知道答案,张居正总是如此的小心谨慎,这是一个作为臣子不能涉及的领域,他笑着说道:“《道德经》曰:大音希声,大象希形。”<p>
“先生沉默如雷,震耳欲聋。”<p>
大音希声,大象希形,最大的声,却往往听不见,最大的道,却往往看不见。<p>
张居正沉默如此震耳欲聋。<p>
张居正敢说先帝的不是,因为先帝让他照看小皇帝,因为先帝也是张居正的君主,责难陈善为恭敬,张居正要照看好小皇帝,过去的旧弊需要消除,所以他能说,也会说。<p>
但是张居正不能说,明太祖朱元璋的不是,那代表着张居正要搞个大新闻,那是对大明法理的质疑,那是要搞僭越,才会有的路数。<p>
张居正不想僭越,所以他一言不发。<p>
大明不改礼法的原因很简单,祖宗成法,敬天法祖,大统历法通轨,去其岁实消长,大统历,恒久长。<p>
其实自从永乐年间就有人奏闻大统历不准确,请改历法。<p>
而到了景泰帝的时候,景泰帝做了个违背祖宗的决定,改了冬至和夏至时间,直接导致监正许惇差点被砍掉脑袋,景泰帝是明英宗被俘后登基,朝中风力舆论愈演愈烈,景泰帝也争不过朝臣,只好下诏,此后造历,仍用洪、永旧制。<p>
成化十年童轩、十七年俞正己、十九年,天文生张升;正德十三年漏刻博士朱裕、十五年礼部员外郎郑善夫、十六年南京户科给事中乐頀;嘉靖二年工部主事华湘、隆庆三年,掌监事顺天府丞周相。<p>
这么多天文生,前赴后继的请求改历,虽然有如俞正己、冷守中这种狂悖之徒胡乱画策,但是其他人历历有据,可是绕来绕去,最后都困顿于一个问题,祖宗之法不可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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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深吸了口气说道:“水滴石穿,虽其数甚微,积久始显,此乃先生所言量变引发质变的道理,一日若差九刻,处夜半之际,所错便隔一日;节气差天一日,则置闰错一月;闰差一月,则时错一季;时差一季,则岁错一年。”<p>
“先生,大明大统历二百零八年未变,今日先生变法,万象更新,何不修历?”<p>
“朕知此事极难。”<p>
“朕听农户常言,一年之计在于春,春耕误一日则一年皆误,一年之获在于秋,秋收误一日则全家饥馑,百姓困于藁税、谷租、乡部私求,苦不堪言,月食日食朕不惧天威,可农时不准,天下疲惫,朕于心何忍?”<p>
“此非常之功,宜非常之事,先生以为当如何才能做?”<p>
张居正的右手无意识的敲打了两下握在拳心的拇指,朱翊钧立刻就知道,张居正这个动作表示犹豫,是心里有想法,不知道该不该说。<p>
张居正思考过这个问题!<p>
显然张居正对这个事儿有想法,因为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所以从未提及。<p>
“先生有何计较?”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是什么勇士张居正这般犹豫不决?<p>
张居正犹犹豫豫的说道:“不是臣有什么犹豫的地方,臣一直留心此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大明百姓困于兼并,臣诚知其苦楚,陛下亲事农桑,乃社稷之福,辅弼之臣理应尽忠竭能为陛下分忧一二,天下历法旧未改,臣焦急万分而无良方,不善此道,不能为陛下匡扶。”<p>
“臣倒是知道了一人,就是这个人身份有点特殊。”<p>
朱翊钧则摇头说道:“若是死囚有佐天下之功,仍可宽宥一二,先生重循吏,朕亦重循吏,有之过而无不及,先生不喜殷部堂,朕喜其善战能任事,何人,举荐来看。”<p>
论重用循吏,张居正还不如朱翊钧,张居正还要看过程,小皇帝几乎就是唯结果论的代表,管你清流浊流英雄匪寇,能任事,就是忠臣良臣,不能任事,就回家卖红薯。<p>
张居正这才俯首说道:“此人是宗亲,郑王府郑王长子朱载堉。”<p>
“有何不妥?端清世子,朕素闻其贤,诏入京师常伴左右,为朕天文教习,以彰显亲亲之谊。”朱翊钧还真知道,大科学家、大音乐家朱载堉。<p>
礼法这东西,不就是这个时候用的吗?<p>
前段时间,侯于赵上奏把宗室贬低的一无是处,让郡王以下全都自谋生路去,朱翊钧直接大手一挥盖了章,朝中可是一股反对的风力舆论在酝酿,而且有愈演愈烈之势,许多臣子连章上奏,说恐失亲亲之谊。<p>
正好,把郑王府端清世子朱载堉诏入京师,谁还敢说,没有亲亲之谊?<p>
礼法这块,朱翊钧拿捏的死死的。<p>
郑王府自宣德年间世传,郑王朱瞻埈是明仁宗庶二子,明宣宗朱瞻基都得叫一声二弟,虽然已经不那么亲厚了,但朱翊钧也没啥亲戚可言,都挺远的,诏谁不是诏?<p>
张居正有些唏嘘的说道:“这里有段故事,嘉靖二十七年,端清世子父亲郑王上奏四箴言书,规劝世庙主上不要迷恋异端,崇信道学,世庙主上大怒,申斥。嘉靖二十九年,郑王受诬告,被贬为庶民,囚禁于凤阳。”<p>
“自此端清世子朱载堉,筑土室于郑王府宫门外,如此十九年席藁独处,布衣蔬食,直到隆庆元年,其父郑王昭雪回郑王府,朱载堉才回宫与父团聚。”<p>
朱翊钧眉头一皱问道:“果真宫外独处十九年而不入宫门?”<p>
张居正最初听闻此事也要问一句果真如此?十九年放着宫室不住,就在外面节衣缩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