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梁式题惊呆了,小皇帝说话都是这么直接的吗?<p>
朱翊钧看着梁式题说道“没钱,内帑和国帑都没钱,梁卿入朝不久,不知道这事儿,圣节、元旦、上元,旧例赏赐各十余万银,无名之费太多了。其他纵不得已,亦当量省。”<p>
“天下民力殚诎,有司计无所出。及今无事时,加意撙节,稍蓄以待用,今征战古勒,国帑积蓄一空,朕恐浚民脂膏不给也。”<p>
“就不办了。”<p>
真诚就是最大的必杀技。<p>
万历元年、万历二年过年的鳌山烟火都没办,今年有大捷,不说清楚,礼部怕是泄泄沓沓喋喋不休,朱翊钧也不用过年了,天天听他们唠叨便是。<p>
朱翊钧拿到奏疏的时候,也想热闹热闹,去去晦气,结果王国光把账本一盘,除了灯火的三万两,还有赏赐十万多两,地主家没有余粮,朱翊钧选择了不办。<p>
办什么办!<p>
“臣遵旨。”梁式题俯首领命,这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陛下都如此真诚了,再纠缠,那就是给脸不要脸了。<p>
“宣御史麻永吉、余乾贞觐见。”朱翊钧再点一言官入殿。<p>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尔上奏来,说的这些事儿,是要把馊饭热一热再吃吗?”<p>
朱翊钧骂两个人,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p>
麻永吉和余乾贞就很有意思,他们俩吃馊饭。<p>
具体就是张进上一年过年前揍了一个言官王颐,王颐自己办书坊,侵犯了小皇帝的版权,刊行天下的矛盾说,自然是谁想印谁印,但是这加了料的奏对版本,那可是有皇帝的话在里面,可不是能胡乱解读的,至少朱翊钧活着的时候,想都不要想。<p>
冯保立刻开口说道“你们俩,家里都办书坊,看着三经厂出的书好卖,就非要掺和一脚,对吧,洪武元年八月,太祖高皇帝下诏,书籍、笔墨、田器不得纳税。诏除了这书籍税,平日里不纳税也就罢了,这是要作甚?简直贪得无厌。”<p>
“嘉靖十二年,监本不可翻刻另刻,乃是明文,如此纠缠不休,就是图财。”<p>
嘉靖十年,嘉靖皇帝下诏扩建三经厂,三经厂属于内署,由太监全权负责,三经厂所辖刻字匠、雕印匠、裱褙匠、折配匠等工役已达千余人,为大明内署规模最大的刻书机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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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署刻的名叫监本,制作精良,售价昂贵,但同样购书者极多。<p>
嘉靖十一年起,司礼监刊印罗贯中所作长篇《三国志浅显演义》,卖的极好,卖书也是个买卖营生,但是很快民间的书坊就开始翻刻,宫里的收入大减。<p>
嘉靖皇帝想了个小妙招,让司礼监专门加了几句嘉靖皇帝的原话,再敢翻刻,就以造谶纬、妖书处置,才算是止住了翻刻,后来几次大规模的刊刻,嘉靖都来这招儿。<p>
司礼监今年比去年多印了一本,除了矛盾说,还有张居正注解的《四书直解》,而且都有小皇帝读书的笔记,有小皇帝的理解,当然那些君父君国是否一体的问题,并没有刻录。<p>
就是小皇帝让刻,司礼监也没那个胆子。<p>
皇帝使用,大明元辅注解的论语,这可是顶级教科书,这一下子就激活了大明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极其恐怖的购买力,三经厂今年赚的盆满钵满。<p>
冯保一眼就看穿了,两个御史吃这口馊饭,明面上打着不可伤耳目之臣骨鲠正气、宦官出宫鱼肉四方、大明文教当兴、四书直解早有定式、内官贪得无厌,将皇帝所用书籍、所言章句刊刻为书,是大不敬之罪。<p>
朱翊钧则是平静的说道“二位御史,除了为了求财,关键便是这四书直解早有定式吧,先生所校注解四书,大行其道,诸位的四书直解,诸位学派,恐有颠覆之危,实在是找不到了,只好把张进打人的事儿,拿出来说是了。”<p>
朱翊钧察觉到了盲点,大明有规定,四书五经,涉及到了科举的所有书籍,都必须要按照官定版样,照式翻刻,方许售卖,私刻等同妖书处置。<p>
不谈矛盾说,更不说小皇帝的那些理解,就张居正本人注解的四书直解,就已经足够离经叛道了,就这一个政字,张居正的理解,不仅仅是个名词,而且还是正人者之不正的动词表述,单单这一个字,张居正就已经可以被打为法家异端了。<p>
当然,除了小皇帝,也没人能惩罚张居正。<p>
冯保认为两人家里都有书坊,是为了求财,而朱翊钧则认为他们这两个御史在争夺知识的解释权。<p>
两个目的兼有。<p>
朱翊钧略微有些感触的说道“张进、张诚挨了十丈,南衙言官王颐当初只是训诫了一番,你二人这是非要朝廷给他定个谶纬之罪,要王颐死不成?”<p>
司礼监只是想挣钱,但是麻永吉和余乾贞真的想要王颐死。<p>
“不过朕认真思虑,二位所说也有道理,文教国之大事,朕允了,张进打王颐之案,再行提问一二。”朱翊钧话锋一转,准备核准这份奏疏。<p>
是麻永吉和余乾贞要翻旧账,小皇帝这里也有两笔旧账要翻一翻,比如胡宗宪案、比如刺王杀驾案,比如吴兑谎报军情案,比如徐阶长子徐璠杀人案。<p>
麻永吉和余乾贞面色一喜,陛下居然答应了?<p>
张居正一看这架势,立刻开口说道“子曰“成事不说,遂事不谏,既往不咎。廷议已经有了论断之事,非要拿出来再说,二位可要想清楚了,此端一开,后果难料。”<p>
“先生!”朱翊钧听闻,略微有些埋怨的说道,张居正,你到底站哪头儿!<p>
张居正罕见的产生了一些迷茫,小皇帝没亲政,张居正当国,那他张居正到底是在保护小皇帝,还是在保护朝臣?<p>
若是把小皇帝从不能亲政的牢笼里放出来,到底放出来怎样一个恐怖的怪物出来?<p>
看看这个阳光开朗的家伙,这眼睛珠子一转,就是个鬼主意,一切战术转化家。<p>
鲁哀公问宰我做祭祀大地的社,神位应该用什么木料?<p>
宰我回答说夏后氏立社用松木,殷人立社,用柏木,周人立社,用栗木,之所以用栗树,取于战栗之义。周时祭祀,都会杀死活人战俘或者国民,目的是使百姓战战栗栗,不敢反抗。”<p>
孔子听到这些话,告诫宰我说已经过去的事不用解释了,已经完成的事不要再劝谏了,已过去的事也不要再追究了。<p>
这便是既往不咎的出处。<p>
事之已成、已遂、已往者,不说、不谏、不咎。<p>
圣人训不总是被遵守的,比如宪宗恢复叔叔朱祁钰的皇帝号,为于谦平反;比如胡宗宪案,录胡宗宪平虏之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