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寡妇必死,十二口命案,大明律法而言,寡妇没有宽宥的可能,可转念一想,这寡妇的丈夫、儿子都被杀了,自己又被逼着嫁人,那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p>
寡妇既然带着孩子,跟着这流民四处流荡,显然是知道自家男人靠得住。<p>
这是个凄美的爱情故事。<p>
“所以这江西蒸盘头莲花饼的寓意是?”朱翊钧疑惑的问道。<p>
黄清十分确认的说道:“美美满满,长长久久。”<p>
这年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和离之后再嫁极难,而这个盘头莲花白饼,其实就是让夫家不要太欺负自家闺女,算是一种期盼,的确是个美好的寓意,美美满满,长长久久。<p>
黄清继续说道:“这就是为何流民自己不能种,因为根本开不了荒,动人家的地,动人家的水,都得死,而且流民而已,无人报案,甚至地方衙门也得姑息包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死的只是流民。”<p>
“若是遇到了心肠软的缙绅,虽然不多,但总是有些善人的,给流民用水,可是这一垦荒,缙绅、流痞、衙蠹蜂拥而至,都在这流民身上取利,这流民刚挖了一锹土,就摊上了几斗米的藁税、谷租、私求,故此更加没人垦荒了,所以这地,就荒了。”<p>
“能带着百姓垦荒的,只有朝廷,因为缙绅不敢得罪朝廷命官,朝廷命官不明不白的死了,朝廷是要追查的,相比较天兵天将,他们那几个家奴,根本就不是对手。”<p>
黄清说的是事实,殷正茂拆门搬床,凌云翼干脆直接杀人,面对朝廷的时候,缙绅是畏惧的,现在两广的权豪缙绅,对凌云翼非常不满,央求着把国姓爷殷正茂叫回来。<p>
殷正茂贪,但是殷正茂不杀人啊。<p>
朱翊钧忽然想到了侯于赵那本垦荒条陈五事疏,一曰均田亩、二曰定徵例、三曰严批限、四曰时监收、五曰广开垦,均田亩很好理解,而定徵例的意义就在于,确定了收田亩的份额,但凡是有人追索,百姓就可以武装抗税。<p>
朱翊钧再次肯定,侯于赵真的忠君体国。<p>
黄清说到这里的时候,之前那面圣的震怖之心已经荡然无存,他振奋了下精神,他必须要判断,这是不是他此生仅有一次的面圣机会,既然陛下问了垦荒,他就必须要把垦荒的必要,说清楚讲明白。<p>
他振奋了一下精神,快速说道:“要想垦荒,首先朝廷的风力舆论纲宪,若是偏袒权豪缙绅,那便是绝无可能;其次则是朝廷带着百姓垦荒,否则这百姓垦出来的田亩,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然后便是这农具,穷民苦力生机断绝,绝无可能有任何农具,若是朝廷不给,他们用手刨是刨不出良田来的;最后便是这赈济粮,三五年这田才是常田,这三五年衣食住行,如何为继?这都是必须要考虑的问题。”<p>
黄清从四个方面,切实的谈到了垦荒的必要条件,第一,是政治政策的支持和倾斜;第二是朝廷命官要有责任,有担当,要起到带领作用;第三,要给穷民苦力生产工具;第四则是垦荒成本必须考虑。<p>
只要谈成本,那就是谈政策落地,不谈成本,就是贱儒在蛊惑皇帝。<p>
不谈成本的政令都是放屁,这就是朱翊钧御门听政以来的总结,发现区分一条政令是否是在糊弄他,极为好用。<p>
马一龙,大明宝岐司司正徐贞明的老师,垦荒急先锋,缙绅里的大善人,作为一个缙绅,马一龙致仕之后,一直带着失地的佃户们垦田,结果马一龙一死,垦荒田亩全都被缙绅篡夺了。<p>
马一龙的失败,是他不具备第一和第二两个条件。<p>
徐贞明追随老师的步伐,也在垦荒,结果也失败了,因为当时徐贞明缺少第一条件。<p>
而侯于赵的垦荒大成功,是因为他具备了这四个条件,所以他成功了。<p>
但凡是少一点,他都干不成。<p>
“黄爱卿所言,朕以为甚善。”朱翊钧看着黄清非常满意的说道:“大明若都是黄爱卿为地方州牧县长,天下大治而百姓安居也。”<p>
黄清能从吏员卷到官身,那可不是有两把刷子那么简单,出身不如人,却能博到官身,实属不易了。<p>
“看赏!”朱翊钧一拍手,示意冯保给一份标准的恩赏,他想了想说道:“给在辽东侯于赵也送一份,嘉奖其垦田有功。”<p>
五十枚御制银币,五瓶国窖、五尺毛呢等等赏赐,虽然不多,但这绝对不是滥赏。<p>
隆庆皇帝喜欢赏赐鳌山灯会表演才艺的艺人,朱翊钧也喜欢犒赏,只不过他给忠君体国臣子、给京军、给官匠、给吏员,就是不给艺人和贱儒,朱翊钧不给贱儒是他讨厌贱儒,不给艺人,是他看不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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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躲避祖宗成法的赏赐,皇帝根本不看。<p>
召见结束了,而黄清离开了皇宫的时候,仍然有些恍如隔世,这小皇帝,好像也许,可能真的不错,他说的陛下能听懂,还能听进去,这属实是超过了黄清的预料之外。<p>
黄清路过了东华门,看到了三个榜单,第一个榜,自然是会试中式名录,第二个榜单,则是加赐恩科进士名录,第三份则是一份算学成绩单。<p>
张贴的只有满分和零分。<p>
满分的学子基本上全都在第一张榜单上,算学能学得好,证明他有闲工夫研究算学,证明他基本能够确定自己能考中进士,而零分的基本没有中式,零分基本代表没有任何恭顺之心,那和朝廷的大方向离心离德,怎么可能考中进士?<p>
“我的名字呢!我的名字呢?”顾宪成在人群中歇斯底里的怒吼着,他昨天就收到了孙继皋的喜讯,说金榜题名,但是今天名录张贴后,他找遍了315人名录,里面确实没有他的名字!<p>
“这人谁啊?”黄清不认识顾宪成,看他绫罗绸缎的扮相也是个缙绅弟子,他只是有些奇怪,这厮为何如此愤怒,黄清没参加过会试,不明白顾宪成的愤怒从何而来,名落孙山,应该是失落才是。<p>
黄清问的是身边的学子,身边的学子落榜了,并没有回答,而另一个儒生回答了这个问题。<p>
“顾宪成,拜师孙继皋,昨天喜讯传到宣馆,此人就在燕兴楼定下了三层的包厢要请人做客,请帖都发出去了,结果没有他的名字,他当然疯狂了。”张嗣文乐呵呵的说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