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可是少年组的天下第一高手,教一教弟弟怎么做人的手段,还是有的。<p>
“明岁起,官刻本四书五经,以先生注解为准,就是朕读的那一版,乡试、会试和殿试,增设算学,先生走后,整饬学政之事,诸位明公打算置之不理吗?”朱翊钧的语气变得冷厉了几分,六月酷热,廷臣们却感受到了冰冷刺骨的寒意。<p>
张居正的新政很多,每一本都在文华殿偏殿的橱窗里放着,按照皇帝当初和张居正的约定,万历五年之后的学政教科书要以皇帝用的这一版官刻本为准,之前朱熹注解版为标准,现在以张居正注解为标准。<p>
这个标准的改变,其实很难达成,张居正离朝后,廷臣们都当不知道,他们宁愿去推漕粮海运之事,也不愿意参与到这件事中,这可是要被仕林骂到死的政令。<p>
张居正的学问自然好,张居正的注解,皇帝用过都说好,但是张居正的注解,确实是有些离经叛道。<p>
对于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都有形而上和形而下两种注解,这种基于矛盾说的注解,本身就在否定圣贤,否定至圣先师,因为矛盾说最根本的大道,就是矛盾相继之下,万物都在不断的因为矛盾而发展。<p>
可是儒家最讲究的就是法三代之上,就是祖宗成法,就是墨守成规。<p>
整饬学政,哪怕杀几个提学官呢,也好过改变解释规则。<p>
张居正的注解,也可以不学,只要不参加科举,不学也罢,没人硬逼着,但是读书不参加科举,那为什么要读书?<p>
显而易见,朱翊钧打算强行推行,科举改革,需要改变对知识的解释,同样要增加算学,进一步推动度数旁通。<p>
“诸位明公一脸为难,是准备装聋作哑了?”朱翊钧的语气更加冰冷,大家都不提,朱翊钧作为皇帝已经提出来了,这帮廷臣还不言语,这就是用沉默来反对。<p>
不赞同的表达方式有很多,沉默也会是一种。<p>
“陛下,臣以为并无不可。”戚继光作为大将军,作为武将,他是戎事上谨言慎行,政务上,一言不发,作为京营的大将军,戚继光坐在文华殿里,大多数时间都是极为沉默。<p>
但是在皇帝需要的时候,他会告诉陛下,京营十二万军兵,坚定的站在陛下的身后,陛下拥有随时掀桌子的能力。<p>
戚继光虽然不明白为何连廷臣们都不太赞同,但是如果陛下觉得有必要,那就去做,将反对者在物理意义上消灭,那就不会再有反对的声音。<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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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翊钧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戚继光说道:“戚帅稍安勿躁,廷臣们又没有伏阙,又没有逼宫。”<p>
廷臣们到底有没有逼宫?如此沉默,是不是逼宫,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p>
张居正、戚继光,文武辅弼之臣。<p>
俞大猷在旁边笑了笑,看了一圈,也没说话,有的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赞同,戚继光以勋戚之上的武勋身份表态,俞大猷不反对,就是赞同。<p>
“陛下容禀,这加算学是早就说好的,臣以为极好,大明度数旁通以来,万物有了经常,可谓是大明之幸,臣为陛下贺,为大明贺。”王国光首先赞同了科举加算学,万历五年后科举加算学,早在万历二年殿试之后,就是廷议敲定的事儿,廷臣们没有意见。<p>
“大司徒的意思是,先生注解的四书五经为官刻本,暂不推行?”朱翊钧眉头紧蹙的问道。<p>
“先生在朝也不会同意的。”王国光十分肯定的说道,也不再沉默,而是选择了以张居正朋党的身份表明立场,陛下要知识的解释权,但是时机不到,要也没用。<p>
“正因为先生不在朝,所以才办。”朱翊钧也是寸步不让,现行的官刻本四书五经,都是朱熹那套,心学都比朱熹那套有意义,至少心学还有人讲知行合一,朱熹那套,就是完蛋玩意儿。<p>
张居正的确反对,朱翊钧之前在讲筵的时候,曾经和张居正提到过这件事,张居正非常反对,虽然看似张居正被说服了,但张居正并没有推动,显然张居正有顾虑。<p>
着书立说,写一本矛盾说是一回事儿,而将自己注解的四书五经,定为官刻本,兹事体大,就不得不慎重了。<p>
“陛下,王阳明走后,其弟子多为袖手清谈之辈,乃是前车之鉴。”王国光见陛下要一意孤行,还是讲出了张居正的顾虑,不是为了身后名,是怕学问广泛传播后,被曲解,如果被曲解,还不如直接当做帝王书,束之宫廷高阁,仅供皇嗣使用。<p>
因为对立和统一这种哲学观点,本身就很难被人接受,如果有必要,可以在翰林院进讲,没必要天下官刻。<p>
这也是张居正的意见。<p>
“所言有理,但是先生也说过,矫枉必过正,既然要矫正,那就做吧。”朱翊钧认为王国光说的很有道理,可他不打算改变自己的想法,而是要继续推行。<p>
朱翊钧在很多时候都要比张居正更加激进,而朝中最激进的则是谭纶,尤其是新政变法这件事上,朱翊钧比张居正更激进,做事更加大开大合,讲究大水漫灌。<p>
这就是现在廷臣们的局限性了,他们没有行之有效的手段,来限制大明皇帝的决策。<p>
事实上,整个大明朝都没有这种纠错机制,内阁和六科给事中的确可以封驳皇帝的诏书,这就是刚才王国光做的事儿,他在反对皇帝的政令,若皇帝选择一意孤行,那就只能顺从。<p>
这是个君君臣臣的帝制天下,王国光能够站出来跟皇帝顶两句,已经是用尽了全力。<p>
而张居正作为帝师,却可以有效的限制住皇帝的一些决策,这是特殊时代背景,也就是主少国疑之下,张居正作为实质性的最高权力拥有者可以做到。<p>
可惜,张居正人在西山摸鱼,主打就是偷懒,皇帝真的把事情搞得一团糟,他再出来收拾也不迟。<p>
朱翊钧的政令最后在没有人反对、也没有太多赞同的情况下,通过了廷议。<p>
谭纶摸出一本奏疏说道:“直隶巡按御史郭思极弹劾川沙把总任贤,隆庆年间在苏州卫任职时,侵吞军需,此为隆庆四年旧案,当时任贤此人在苏州做镇抚,侵吞军需折价三千五百两银。”<p>
“当时就有御史弹劾,任贤脱罪,不久升转把总,郭思极摘发其事,请朝廷问责查探。”<p>
这是隆庆四年的旧案,任贤侥幸逃脱问罪,不是逃跑,而是因为任贤走了戚继光的门路,拜在了张居正的门下,这便侥幸躲过一劫。<p>
这个案子,案情并不复杂,事实确凿,任贤当时已经认罪,是张居正保了他。<p>
现在,南直隶巡按御史郭思极,对着任贤这个旧案开炮,其实是想要试探。<p>
“次辅,一事不二罚,当时既然已有处置,便不必过问了吧,当时和今日不同,当时不拜在先生门下,安能做事?朕亦是先生门下也。”朱翊钧这话说的摆明了偏袒,当初这案子,一共罢免了一个指挥使,两个把总。<p>
“陛下圣明。”王崇古俯首说道。<p>
当下的内阁就是个泥塑的内阁,吕调阳整天说陛下所言极是,王崇古干脆连文渊阁都不去,皇帝说啥就是啥,连个责难陈善的人都没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