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b>张居正看着月台上的陛下,他从陛下身上看到了柔仁。<p>
其实张居正很不喜欢王崇古,因为王崇古真的犯下过僭越之罪,盘踞在马六甲海峡的果阿总督府,触怒了一次陛下,陛下已经把梅内塞斯看成死人了,可王崇古当初用金字给女儿诰命文书,就已经不可饶恕的大僭越之罪了,时至今日,陛下既没有追究杨博的责任,更是对此事只字不提。<p>
姚光启是女婿不是赘婿,不是上门女婿,是独门独户,这就是王崇古做事的格局,这人来人往,没有谁家能一直占着文华殿这廷臣的位置,留下一些善缘,多头下注,大家大族的相似做法而已。<p>
可是陛下若是不想看到这件事发生,陛下一定可以阻拦,但是陛下什么都没做,还特别宣见了姚光启,甚至还专门夸了王崇古找了个识大体的侄女婿。<p>
这是陛下的柔仁。<p>
张居正的眼前,忽然闪过了几个名字,周良寅、姚光启、高启愚、王崇古等人,张居正看懂了陛下做事的逻辑,陛下是允许犯错的,是愿意给一些机会的,陛下并不想看到内部矛盾的激烈碰撞,导致大明错过了大明再起的关键时间点。<p>
但只有一而再,没有再而三,一次两次,陛下可以宽宥一二,第三次,陛下一定会以雷霆手段处置。<p>
“旧港宣慰司之事,还要等待吕宋的消息,陛下,一条腿走路,终究是走不远的。”张居正站起身来,来到了堪舆图面前,他的手在万里海塘的另外一边一滑开口说道:“交趾十三司。”<p>
“安南国主并无不恭顺之心,吾闻顺德者昌,逆德者亡。师出无名,事故不成。”马自强面色犹豫的说道,这是师出无名,大明不是没打过安南,而且是打了三次,永乐年间两次征伐,嘉靖年间一次陈兵镇南关,两次都是无功而返。<p>
“可以师出有名。”万士和立刻说道,找个理由,不是礼部的职责吗?安南僭主在国内自称皇帝,就这一条,就十分的该死了。<p>
“问题是人心向背。”马自强立刻回了一句,不是找个借口就可以了,马自强此话一出,所有廷臣陷入了沉默之中,连最激进的谭纶,都是欲言又止。<p>
马自强说的很有道理。<p>
嘉靖八年,安南国发生了叛乱,安南国主黎维宁遣使到大明来,说朝中佞臣莫登庸篡位夺权。<p>
道爷闻之大喜过望,立刻遣仇鸾、毛伯温陈兵镇南关,这是师出有名,结果安南佞臣莫登庸与大臣数十人,自己绑缚了自己,到镇南关投降,不给大明武力介入的理由。<p>
为了不让大明再次统治交趾十三司,为了不让大明武力介入,安南已经实质性僭越为帝的莫登庸,宁愿自己绑缚自己投降,也不要大明天兵南下,可见其国内反对大明武力介入是一种普遍共识。<p>
这就是最麻烦的地方,安南从上到下都在拒绝大明,大明既得不到安南的人,也不到安南的心,想要让安南再次变成大明的模样,难如登天。<p>
永乐五年,大明武力介入,彼时安南国自立门户日短,文字、文化、节日和大明腹地相同,军民兵对大明认同感极高,可是现在,安南国自宣德年间自立以来,已经实质性的自立门户了一百七十余年,虽然朝贡时仍然称国王,但在国内,皆以皇帝自称。<p>
交趾十三司、安南国,和安南都统使司,都是那片土地的名字,嘉靖八年,大明大军陈兵镇南关,莫登庸投降之后,安南国除,从大明属国变成了大明属地,改安南十三道为十三宣抚司各设宣抚、同知、副使、佥事,听都统等之位,安南在名义上是大明的领土。<p>
可是大明对安南国的军事、政治、军事、文化羁縻,十分的疲软,和过去并无区别,这些官职,大明朝廷甚至无法任命。<p>
这不是领土,也不是属地,不过是一种妥协而已。<p>
万士和重重的叹了口气说道:“唉,现在太晚了,成化年间,西厂厂督汪直,曾经以安南黎朝被老挝宣慰司击败,欲乘间取之。言于宪宗皇帝,宪宗皇帝遣宦至兵部,追索永乐讨安南旧案故牍,刘大夏藏匿,与兵部尚书余子俊上奏曰:兵衅一开,西南立糜烂矣,事故不成。”<p>
“奈何,奈何。”<p>
万士和连说了两句奈何,他这一番话语,廷臣再次陷入了沉默之中。<p>
大明不是没有机会武力介入,成化年间,安南的国主黎思诚日益老迈,沉湎女色,日益倦政,国事凋零,甚至被老挝宣慰司给吊着打,国内可谓是民不聊生,那时候,正是吊民伐罪的最好时机。<p>
可那时候,朝中兴文匽武的风力很大,汪直真的很能打,但他本身又是个太监,宪宗皇帝又没有可以信任、倚重的武将,最终此事没能成功,可以说是一大憾事。<p>
那时候,安南国自立日短,和大明兵衅不断,是进攻的最好时候。<p>
“刘大夏除了三宝太监旧案,还藏匿国永乐年间讨安南的旧案故牍?!”朱翊钧一愣,眉头紧锁的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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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万士和赶忙俯首说道:“出自宪宗皇帝实录,以及《殊域周咨录》,陛下要看看吗?”<p>
朱翊钧很快就看到了万士和列举的文牍,宪宗实录更加准确些,当时汪直作为宦官,领兵作战,朝中官员非常不满,屡次弹劾,本就是兴文匽武的大势,文官和宦官天然对立,汪直这个提议始终未能通过。<p>
冯保看着明宪宗实录就来气,阴阳怪气的说道:“这帮个大臣,果然毫无恭顺之心,汪直还算佞臣?打了胜仗,还要被骂,惹不起躲出去巡边,启衅之事少,平边之事多。”<p>
“这一走就是五年,大臣们还不放过,最后被骂到被罢职夺俸,黜为闲人到凤阳种田去了,就这也就算了,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怎么说,严从简说:直竟良死?!汪直还不配有个好下场吗?”<p>
“汪直都不配有个好下场,那刘大夏岂不是要死无全尸、死无葬身之地,把他送到解刳院里,千刀万剐树脂浇灌万代传才行?”<p>
“哼,定国安邦忠义之士得不到重用,朝中大臣为所欲为无法无天,宪宗皇帝索要旧案文牍,他刘大夏都敢藏匿!简直是,欺天了!!”<p>
“一个个都不说话,哼!”<p>
一打一个不吱声,主打一个摆烂,你冯保气再大,骂再多,没人还嘴,这独角戏也唱不了太久。<p>
冯保骂也骂了,见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的装糊涂,也只能说到这儿了。<p>
汪直的军功值得肯定,一辈子也没有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刘瑾还有个立皇帝的外号,汪直和郑和、刘永诚之类的太监一样,自己本身没犯什么错误,自然是没法辩了。<p>
在‘行之者一,信实而已’的风力舆论之下,汪直本身有军功,还不作恶,在这件事上,跟冯保吵架,是自取其辱。<p>
司礼监,大明皇帝一条极为凶狠的狗,大明宦官登大雅之堂,其实也就是嘉靖二十一年以后,司礼监这些阉宦才到了文华殿议事,这才形成了规矩。<p>
在嘉靖二十一年以前,大明宦官不得干政的祖宗成法,虽然名存实亡,但司礼监也好,御马监也罢,都是无法参与国事的决策和讨论的。<p>
高拱在隆庆六年六月,陈五事疏,要彻底敲掉司礼监,皇帝由内廷伸到外廷的獠牙,李太后直接发疯,绕过了内阁直下懿旨,把高拱给罢免了,让他立刻滚蛋回家,不得在京师逗留。<p>
“也就只能骂两句出出气,我们这些宦人,终究都是些小人,成不了治人者君子,坐在这里也就只能骂骂人了,宦官也就伺候伺候陛下,还能干什么呢?这国家大事,还是得骨鲠正臣、忠义之士处置,我们宦人其实做不了太多。”冯保叹了口气,宦官自有自己的局限性。<p>
即便是郑和、刘永诚、汪直这类有军事天赋的军将,也无法得到普遍认可,郑和和刘永诚的侯爵爵位是什么,已经无人得知了。<p>
冯保很清楚,即便是登了大雅之堂,生活在皇宫里的宦官,对国势能造成多大的影响?最后还是要落到这些盘根错节的文官身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