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擅长换位思考,这种思考方式,是天生贵人不具备的,比如朱翊镠就学不会这种思考方式。
“土蛮汗在奏疏里还说了一件事,是这喇嘛庙附近的流民太多,导致这一场瘟疫,就死一多半,土蛮汗列举了草原的几个弊病希望朝廷能够在他入贡之后,解决这些事儿,当然看土蛮汗这意思,入京之后,估计也是不管不顾,安心过自己的日子了。”张居正说出了自己的见解。
这是移交政权最后交待,这是他最后为草原发声,之后草原的事儿,和他包图就没关系了。
“土蛮汗入朝朝贡,俺答汗何等反应?”朱翊钧面色凝重的问道。
兵部尚书谭纶开口说道:“俺答汗没有任何反应。”
俺答汗不想阻拦,他天天被骂草原叛徒,到头来,你土蛮汗投的更快,俺答汗也无力阻拦,打仗是要花钱的,草原打仗也是要花钱的,而钱都在三娘子手里。
随着大明振武,北虏已经无法劫掠不了大明,动武对俺答汗而言,就是找死,强盗总是如此,一旦无法劫掠到足够的货物,就会内讧。
“那就继续筹备土蛮汗入京朝贡之事吧。”朱翊钧做出了指示,对于草原的诸多问题,大明在没有彻底解决俺答汗之前,是不会有大的更改的,是的,草原很苦,明公们一清二楚,但这个苦日子,边民还要继续下去,直到主要矛盾得到了解决。
“陛下圣明。”王崇古俯首说道,陛下的意思很明确,晋党、晋商继续在草原放钱,大明会武装讨债。
户部尚书大司徒王国光拿出了本奏疏说道:“陛下,松江远洋商行商总孙克弘、长崎市舶司市舶使孙克毅上奏言元绪群岛开发七事。”
“一、安土牧民,开拓种植园后,理当教会他们如何种植,尤其是稻米、棕榈和甘蔗。”
“二、盐场晒盐,海岛番夷食海鱼补盐,但海鱼多为鱼油,且多运中国,故应晒盐。”
“三、扩大船队,元绪群岛千岛之国,多香料、宜种植,种多少便收多少,方才能合舟共济。”
“四、惠民药局,一来谋利,卖药利厚,二来避免土番奴仆早丧。”
“五、兴文教化,番夷无文字更无语言,此番开拓理应兴文教化,顺应大明,教化成则元绪兴。”
“六、广移汉民,鼓励汉民前往元绪群岛,以安天下社稷,以定元绪纲常。”
“七、多遣船探索,海外多金银铜、宜多田地,商舶以利为本。”
王国光详细的说明了下这七条的理由,比如惠民药局,根据元绪群岛的商舶探索,元绪土著基本上二十来岁就死了,有的甚至活不到二十岁,明明还有十几年干活的时间,就这么浪费了,所以多弄点药过去,让土著活得久一点,为种植园的扩大做出足够的贡献。
“不是,朕记得当初说好的,是要抢劫吧,正因为商贾逐利,所以才让他们抢劫,他们现在这是要搞建设吗?”朱翊钧听完了这开拓七事,觉得哪里哪里都不对劲,明明是出海抢劫,这七条一出,抢劫的味儿立刻就淡了。
“孙商总说,是为了赚钱。”王国光十分确定的说道:“他颇有眼光,顿顿饱和一顿饱,还是有区别的。”
这七条每一条都是为了长治久安,看似前期投入大,但收益都是以百年乃至数百年去计算,尤其是在种植园奴仆皆为阉奴的情况下,这些土地,在数百年之后,就是大明的自古以来。
朱翊钧敏锐的察觉到了,大明的海外开拓,和泰西的海外开拓,是不同,大家都是吃人,谁也不比谁高尚,但大明多少会给土著条活路。
“让他先试试吧,如果好用就多用。”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准了这七条。
远洋商行的发展趋势,让朱翊钧感到了一些意外,他们似乎保留着一丝天朝上国的骄傲,并不是非常乐意干那种绝户的买卖,这种发展是有利于大明的,因为大明需要更多的粮食。
海瑞拿出了一本奏疏,并没有开口,而是递给了冯保,所有明公都当没看见,大家都知道里面说的是什么事儿,大明的御史们,又在骂皇帝了。
朱翊钧翻看开了几眼,拿起了朱笔说道:“言官的批评,朕接受了。”
言官们骂皇帝,骂的比较委婉,先是一顿天花乱坠的马屁,说在陛下的带领下,大明取得了如何如何的功绩,而后话锋一转,浅尝辄止的说到了:大明御寒之物都不够用,给边民使用,是不是有些宁予友邦,不给家奴了?
监察御史陈泽明提到了嘉靖二十年冬,大雪积五尺不化,连雪三场,井冰地镜,人多冻死,路有僵尸,仅昌平一县,举家冻殍者数百,自后宫、诸王府,冻馁而死者日三四,百姓少衣短薪,理应照拂黔首,而不施恩狼子野心之徒。
嘉靖二十年冬天的大雪,甚至连宫里的宫婢都有冻死的,主要是御寒衣物不足,在城外草市穷民苦力之家,衣物多以芦花、茅草填充御寒,败絮其中,说的也是这些质量很差的御寒之物,棉被和棉衣乃是贵重家当,贫民之家,一家多数只有一两条裤子,抬柴极远,煤薪极贵,多不曾煮羹吃,长年惟吃冷菜。
这个御史不是为了博取名声批评皇帝,是深入到了朝阳门外的民舍之中,深入的探访之后才写的奏疏,他为官身,入百姓之家,家中女眷卧床而不迎,询问原因,才知道是没有裤子,家里只有两条棉裤,见他这个大官人,就会光着腿,天气太冷了。
陈泽明认为,陛下给塞外的十几万棉物,不该给那么多,今年雪很大没冻死人,但如果连下三场大雪,无积蓄,如何赈济?不能因为现在朝廷财用日盈,便不知积蓄。
朱翊钧拿出了一少部分的棉物赐给了边民,并没有把京堂存储的所有棉物都赐出去,边方问题是要解决的,否则兵祸之下,同样生灵涂炭,陈泽明这问题看起来类似于后世那种,有人吃不饱饭,为什么要搞原子弹、航天等等,但并不是如此。
陈泽明这番话的大前提是他在深入的走访百姓,站在民为邦本的角度思考问题,他希望皇帝关心穷民苦力的生活,而不是反对大明对北虏的王化,更不是为了反对皇帝而反对。
这是根本的区别,有调研有实践的讨论问题,而不是为了反对而反对,这才是一个学士应该做的,以事实为根本去看待问题,是值得鼓励的。
要是踩着朱翊钧这个大皇帝陛下刷名望,朱翊钧会让贱儒知道朕的剑未尝不利。
但要是深入百姓,民为邦本,朱翊钧是很乐意接受批评的。
这天下事,终究是,一人智短,众人智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