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和宗主大汗的和解,很大程度上和隆庆二年戚继光北上之后,多次在激烈冲突取胜有关,大明数次征伐已经达到了自己报仇的目的。
这一举动,其实戚继光有极大的政治风险,因为很容易被言官弹劾为滥杀无辜、杀俘,但戚继光不杀这些人,大明这次复套仍然无法长治久安,为了大明对河套等地的长期统治,戚继光坚定的选择了杀人。
这也是戚继光的目的之一。
六月二十三日,在卫军驻守的情况下,大明的骑营李如松为先锋,向着河套进军,攻灭板升,活捉俺答汗,不是大明的目的,复套才是。
俺答汗带领着万户和喇嘛们,在金顶大帐前献出了金印,跪在地上,将金印交给了大明大将军,这个金印,还是隆庆议和后,大明赐给俺答汗的顺义王印,也只有这枚金印能完全代表他的身份。
大明的大司马还是谭纶,即便是他已经开始犯糊涂,但他心心念念的复套,终于走出了一大步,正如谭纶对新任兵部尚书曾省吾说的那样,无论如何,先打回来,剩下的事儿,以后再谈,现在治理不了,只能军事羁縻,也比日后拿不回来要强。
这种理解,离谱之中带着一些合理。
谭纶觉得不公平,戚继光那么多的战功,都捞不到一个爵位,甚至连流爵都没有,这太不公平了,谭纶也是仗着自己快死了,才敢这么胆大妄为的要求。
时空交错的割裂感。
谭纶变糊涂后,朱翊钧总是能感受到这种割裂感,大明的变化极大,所以这交谈,反而有点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
“陛下啊,江陵公他要求严苛,也是为了大明好,做事过急了一些,陛下贵为大明天子,理应为大明大计所考虑,略作忍耐。”谭纶抓着陛下强健的大手,眉头紧蹙的说道:“先生要求严苛,是国势垂危,陛下体量一二先生的难处。”
“大司马的交待,朕记下了,记下了。”朱翊钧拍了拍谭纶的手,凑近了下,确信的说道。
谭纶在担心张居正没有好下场,张居正得罪了太多的人,他能依靠的只有眼下这个有些陌生的皇帝了。
朱翊钧简单的说了说李如松在武川大捷,说完还准备再说板升城的情况,谭纶已经又糊涂了起来,朱翊钧只好作罢。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朱翊钧离开谭纶府上的时候,也只能这么劝了自己一句。
“下旨给兵部礼部,责令汤克宽儿子恢复世袭指挥同知。”朱翊钧在回到了通和宫御书房的时候,立刻下旨,恢复汤克宽儿子的世袭官职,即便是不领兵,拿一份俸禄也是该得的,汤克宽是为大明死于边野,这是朱翊钧从一开始的主张。
现在抓到了董狐狸,算是为汤克宽报仇,这件事就彻底了却了因果。
“陛下,先生在御书房外候着。”冯保俯首说道。
“宣。”
朱翊钧很清楚张居正来御书房是为了什么,宣讲捷音,或者说为戚继光封公。
在戚继光晋升国公这件事上,朱翊钧和张居正一样的固执,彼此都很坚持,现在戚继光把俺答汗送回了京师来,这件事就必须要吵出一个结果了。
“先生免礼,坐下说话。”朱翊钧坐直了身子,严阵以待。
“陛下,臣以为陛下不应该亲至午门宣讲捷音,让兵部尚书曾省吾宣讲就是了。”张居正直接开门见山,不仅不能封公,宣讲捷音让兵部尚书代行就是。
“朕不同意,先生教朕,说国事千头万绪,行之者一,信赏罚,赏罚分明,则国有大信,戚帅攻灭金国生擒虏王,乃是一等功勋,理应封公以示赏罚分明,这是先生教朕的,先生现在又过来说,不能信赏罚,又为哪般?”朱翊钧的语气平静。
今天,要么是张居正被说服,要么是朱翊钧说服张居正,没有别的选项,这个奉国公,张居正答应,朱翊钧要封,不答应也要封。
“陛下臣的确说过。”张居正回旋镖吃多了也习惯了,他俯首说道:“陛下,臣也是为了保护戚帅,权盛者摧,功高者隳,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杨博想做君子,但他没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了。”
张居正谈到了矛盾说已经被删减的问题,杨博是君子还是小人的问题上,有的时候,人爬到了高位,就会身不由己,朱翊钧倒是舍得给张居正明摄宗的庙号,但是不能,这就是张居正想要表达的核心观点。
戚继光已经爬的足够高了,没有必要再往上爬了。
“先生教朕大道之行,现在却告诉朕,不能这么做,那先生为何要教朕呢?”朱翊钧打出了一张蛮不讲理,我不听我不听,你理由再多我也不听。
这就是耍无赖,张居正在讲实践,朱翊钧一直讲理论,这根本就是在诡辩,朱翊钧的理由是完全站得住脚的理由,但问题是实践中,需要对现实进行妥协。
“这也是戚帅的意思,戚帅两次动用了天子赐器,既然已经赐器,便不要赐名了,戚帅在塞外一斩随军无德商贾,二斩板升败俘,就是为了不更进一步。”张居正仍然讲事实。
戚继光的两次杀人都是先斩后奏,尤其是板升的亡命之徒,其实应该由宣大总督吴百朋来上奏请斩,这些亡命之徒必死,但谁来杀是问题的关键。
戚继光直接杀了,就是给自己泼脏水。
“不不不,这件事朕问过大宗伯了,万士和对朕说,这是惯例,当初英国公张辅征战安南时候,也是先先斩后奏,每下一城必斩亡命奸猾,防止这些亡命奸猾聚啸作乱,这是行军作战的必然行为,没什么大不了的,英国公张辅两次征战安南,都这么做了,直到现在,安南国依旧有英国公张辅的奉祀,安南人没有怨恨张辅。”朱翊钧连连摆手。
朱翊钧收到前线的塘报之后,立刻召见了万士和,询问万士和有没有洗地的办法,万士和表示,这还需要洗地吗?这不是应有之意吗?而后拿出了张辅每下一城必杀亡命的旧例出来,这些杀孽,并不是大明丢失交趾十三司的原因。
交趾承宣布政使兼按察使黄福,在交趾十九年,威惠兼行,深受百姓的爱戴,他一走,剩下的官员残忍朘剥,最终导致了黎利的彻底坐大。
张辅在安南的杀孽更重,但安南人都觉得这些亡命之徒该死。
戚继光杀人,不是问题,甚至不需要洗地,自有祖宗成法兜底,张辅做的如果不对,明成祖朱棣为何没有惩治?难道是因为明成祖朱棣太过于昏聩?
“陛下。”张居正略显无奈,他在讲戚继光的个人意愿,朱翊钧反而又开始讲事实,从始至终,皇帝都在避重就轻。
坏消息:陛下向贱儒学习。
好消息:全都学会了!
“陛下,这对戚帅而言不是好事,若是如此封公,日后戚帅便不能领兵出战了。”张居正又谈到了对戚继光的影响,戚继光现在以迁安侯领京营自然可以四处出击,但戚继光一旦成为了奉国公,便只能养老了。
戚继光虽然老了,但还远没有带不动兵的时候,这么一封公,怕是雄鹰折翼只能蛰伏。
不能打仗对将军而言,是折磨。
朱翊钧刚要说,封了国公怎么就不能带兵打仗了?但仔细一想,还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