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6章匠人们的分红
万历十年二月初二龙抬头,这一天,京师四处都是鞭炮齐鸣,虽然谯楼里的火夫四处张罗着,不让放鞭炮,但是开门大吉这天,总归是要热闹一些。
火夫们痛骂看九门的校尉们一无是处,连个鞭炮入京都看不住,让他们火夫焦头烂额。
工部这些日子,可没少被科道言官刁难,连带着顺天府丞王一鹗也被骂了一顿,本来煤烟味儿就足够严重了,这硝烟味遮天蔽日,能见度不过二十步,带着青色的硝烟遮蔽了整个京师的上空,一直到快中午的时候,才完全消散。
今天,是羊毛官厂正式开工的日子,正月初六其实已经上工了,需求催着工匠跑,不赶紧开工,那些等着上货的行商,就要在厂子门口骂街了。
但一直拖到二月初二这天才举行开工礼,这是因为这一天要发开工银。
经过工部、户部、内帑太监崔敏的协商,一笔银子要发给所有的匠人。
永定永升两个毛呢厂,一共三万三千名匠人,共计分润二十七万银的利润,这一笔钱,本来是王崇古他们老王家的分红,后来老王家不要了,这笔钱,要发给匠人,也就是说每一名毛呢官厂的工匠,会发8大明银币100枚万历通宝。
开工银,不是只有两个毛呢官厂有,而是整個隶属于大明工部的官厂,都有这个制度,大概为官厂利润的一成左右,西山煤局每人为7银322枚万历通宝,造船厂每人为9银637枚万历通宝。
西山煤局是煤炭价格一斤六文,利润比较低,重资产投入又比较大,而造船厂的利润更高,投入更多,所以去年就少了一些,而造船厂的商品附加值最多,所以即便是更多投入,分红也是最高的。
新年新气象,万历十年,陛下登基的第十个年头,尚节俭的皇帝,又一次狠狠地爆了金币。
“王次辅大可以致仕。”张居正也不恼火,阴阳怪气的怼了回去,不想干,有的是人干。
8银100铜的分红,堪比一年的劳动所得了,大明匠人一年不过12银罢了。
在这一段,张居正又引用了汉代宰相晁错的上书《守边备塞劝农力本疏》,早在汉景帝年间,晁错就给出了各种办法来劝农力本,但是晁错削藩的政令,导致了七国之乱,汉景帝下旨腰斩晁错,以致于晁错的奏疏被全盘否定[注1]。
“先生这第二卷,写得好。”朱翊钧再次肯定的说道,他当然读出第二卷自然而然的推论来。
“发钱!”朱翊钧大手一挥,不讲闲话,直接让内帑太监、国帑郎中、缇骑们开始发钱。
这种影响是深入到了方方面面,到了东汉末年,皇帝和朝堂,皆是驰于田猎、耽于妇人、不食五谷、不知万民疾苦,而士大夫们则是天下侈靡趋末,言谈多离农亩,天下危亡而不知,仍以趋末为乐;这种情况到了基层更加糜烂,方今郡国,田野有陇而不垦,城郭有宇而不实,贫民虽赐之田,犹贱卖以贾。
长于深宫妇人之手,不谙世事还不知民间疾苦的顶层,奢侈享乐刺激的阈值不断拔高的士大夫、无法安心耕种、田亩荒废只能贱卖给商贾的农户,这是东汉末年,也是大明的末年。
“哈哈。”朱翊钧笑了起来,他走进了毛呢官厂。
这个诱惑,对于任何一个士大夫而言,都是无法忍受的。
皇帝拿起了兵权,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圣意独断到底,整个天下就只能有一个意志,那就是皇帝,再没有任何退路可言。
这就是张居正为何会得到四个自然而然的推论的根本原因,因为从汉代问题就存在,改朝换代这么多次,到了大明,问题仍然如此,几乎没有变化。
朱翊钧嘴角抽动了下,他刚刚点燃引火纸,连煤炭都是微微发红,蒸汽机就开始运作!
显然蒸汽机连接的高压锅炉根本就不是朱翊钧面前这个!
朱翊钧现在妥协,最好的下场也是张居正死后,暴毙而亡,太子朱常治继位,主少国疑,再翻一次烧饼,兴文匽武了那么多年,武夫忽然翻身了。
第二卷的内容,张居正是从《汉书》讲起:农夫父子暴露中野,不避寒暑,捽屮杷土,手足胼胝。已奉谷租,又出藁税,乡部私求,不可胜供,故民弃本逐末,耕者不能半。
就像第二卷开头说的那对父子啊,他们在田间地头终日辛苦劳作,最终又被三方朘剥,如果三方都能少一点朘剥,那是不是可以避免田亩荒废的问题呢?
朱翊钧转过身来,看向了那些换上了新衣服迎驾的毛呢厂工匠代表,本来,礼部准备一段长长的发言稿,之乎者也跟念经一样,读都费劲。
道爷继位之后,嘉靖前二十年的新政,始终没有振武。
王崇古怨气很大,他根本不想上车,只想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势要豪右,做自己的遮奢户,他完全是被张居正给骗到了文华殿说自己的想法,骗上了贼船,现在想下去都下不去了。
之所以要分红,就不得不提到张居正的阶级论第二卷——分配,这一卷的内容实在是惊世骇俗,朱翊钧虽然没有焚书,但也没有敞开了印,就只是给廷臣们人手一本。
这么做,完全是为了调动生产积极性,大明的工匠为大明国帑内帑创造了无数的利润,拿出来一笔银子理所当然,朱翊钧、张居正、王崇古,都不是什么大善人,此举的目的,只是为了鞭策大明的匠人们,更加卖力的工作。
朱翊钧下了车驾,在出发的时候,朱翊钧请张居正上车同行,张居正愣是不肯,和臣子们一起坐了御马监的马车来到了永定毛呢厂。
历代民乱,都是百姓的错吗?
王崇古不舍得走,他必须要判断这是不是此生仅有的机会,让自己摆脱奸臣二字,成为大明中兴的肱股之臣,而后在未来千百年后,再有人提起的时候,对他是认可,而不是骂他是个不忠不孝奸佞之徒。
王崇古欲言又止,最终用鼻孔发出了一声重重的:“哼!”
“妖言惑众,歪理邪说罢了。”王崇古一甩袖子,气冲冲的说道:“完全是无稽之谈!”
他落水了,他病死了,他甚至没有后人。
皇帝能明白王崇古的担忧,蒸汽机的高压锅炉爆炸是一件很危险的事儿,皇帝真的死在了毛呢官厂的锅炉前,毛呢官厂上下、皇家格物院上下,全都得给皇帝陪葬。
谷租(地主的佃租)、藁税(朝廷的赋税)、乡部私求(地方苛捐杂税),三座大山压在百姓的头上,百姓不得不舍本逐末,田亩荒废过半。
第二卷的出现,让朱翊钧再次肯定了自己的想法,张居正这个人肚子里绝对有大货!拎起来抖一抖,绝对能再榨出来一点东西!
这不是错觉,张居正甚至构思了第四卷的内容和推论,但他真的不敢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