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8章一个大明,都是王民
侯于赵命里没有当官那个命,喝了大酒,又写了大半个时辰的奏疏,这一睡就过了时辰。
不该喝酒吗?其实没事,连熊都钻洞里不出来的冬日,侯于赵和李成梁喝到酩酊大醉,他也没耽误过第二天的事儿,他很能喝,这次不是喝酒,而是心中那个无论如何都解不开的死结,终于解开了,所以才释怀,才如此的放松。
侯于赵也是想进步的,在大明当官哪有不想进步的?要是没机会也就罢了,陛下都钦点了,自己却在不该犯错的事情上犯了错,错过面圣的时辰。
侯于赵只觉得手脚发虚,额头和背后升起了一层冷汗,哆哆嗦嗦的穿好了衣服,打开了房门,一个大红袍的太监站在门前,还带着几個番子。
这是要抓人啊!侯于赵心中哀嚎一声,完了,全都完了。
大红袍的太监名叫田富举,司礼监禀笔太监,大明皇帝习武陪练之一,田富举看到侯于赵醒了,带着几分调侃的笑意说道:“侯巡抚这是睡醒了?”
“唉,睡醒了。”侯于赵和田富举互相见礼,他一脸懊恼的说道。
侯于赵急着面圣,连饭都没吃,这是田富举告诉皇帝的,喝了大酒睡到日上三竿,饭都不吃紧赶慢赶来面圣,侯于赵从来不说忠诚,但写满了忠诚。
“戚帅讨伐板升收复河套,李成梁在辽东拓土,黔国公府和刘綎在西南方向和东吁角力,国姓正茂在吕宋,徐渭在长崎,这些都是开拓之地,爱卿提出的这个办法好啊。”朱翊钧看着侯于赵有些好奇的问道:“是怎么想到的?”
在吏部领了新的官服和印绶,在内帑领取了皇帝给李成梁的赏赐之后,侯于赵就欢天喜地的回辽东继续垦荒了,他要做的事和过去没什么不同,都是锄大地,他也不认为获得了圣眷给自己的生活带来了更多的变化。
“侯巡抚既然醒了,那就接旨吧。”田富举示意小黄门拉开了圣旨,他抑扬顿挫的念完了圣旨。
盐铁专营,一直是历朝历代聚敛的利器,大明围绕着盐制定了盐引制度,但是铁自洪武年间革罢十八处官厂后,就只有铁课,就是向民间征税用以国用,没有铁器专营。
其实是陛下授意。
朱翊钧还在钓鱼,但张宏很清楚,陛下的心思早就不在鱼上了,鱼漂都已经沉底了,鱼竿都弯了,陛下都没察觉到,而是陷入了思考之中。
林辅成又不是神仙,甚至说他自己都没想明白平等这两个字,作用当然是有,将侯于赵多年实践经验凝聚到了一起而已。
这是客观事实,地盘太大了,继续用简单军事羁縻,已经无法有效管理和统治了。
“爱卿且吃着,朕看看你的奏疏。”朱翊钧示意侯于赵去吃饭,他打开了奏疏细细查阅起来,看第一遍就察觉到了其中的锋芒,第二遍才彻底看明白了侯于赵的想法。
圣旨里朱翊钧不吝赞美之言,将侯于赵之前的功绩挨个数了一遍,而后宣布侯于赵以兵部右侍郎巡抚辽东,仍管辽东大小诸事。
侯于赵的忠君体国是他的被动,就是忠君体国并不是一个需要去思虑的事儿,所以才会与人逆行,所以思考问题的出发点,都是出于国朝的利益,但侯于赵似乎从来没有思考过这种事,一切都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侯于赵觉得陛下理解的不对,曲解了他的意思,他本来的意思是:天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就是唯一的一片天,应该是寰宇之内莫非王民,而不是人民,这就差一个字,但其根本意识,则是天壤之别。
这也是考成法的魅力所在,能做事儿,就能升官,而不是没有朋党,没有座师寸步难行,这也是一种自由。座师的姑息裙带升迁,拜在某某门下,是门下走狗。
“这侯巡抚,就这么,又回辽东了?”汪道昆对侯于赵不是很了解,按照惯例,成为了巡抚,怎么也要在京师摆一摆席,哪怕是不拜在哪个山头之下,认一认各大山头的当家人也是应该的,谁家巡抚领了圣旨,就这么走了的?
更加明确的讲,煤钢,是暴力的一种。
如果不是考成法,侯于赵是不可能坐的上巡抚这个位置的。
侯于赵的‘一个大明,皆是王民’的主张,得到了廷臣们的一致赞同,这侯于赵,在塞外哼哧哼哧干了九年多,又一本奏疏,让廷臣们刮目相看,和当初五等功赏的妙手偶得相比,这一篇《北山新论疏》是侯于赵的经验,也是他的践履之实。
那百姓到底是做草芥好,还是做牛马好呢?朱翊钧说不上来,至少牛马还能吃得上草料。
“陛下,臣以为,理当煤钢联营和专营。”王崇古终于对煤下手了。
赤子之心是骂人蠢,但张居正这里说的是褒义词,大明要有一半是侯于赵这样的官员,大明现在能兵峰直抵泰西,把费利佩二世打的俯首称臣,献出日不落帝国的名号。
“今日廷议前,陛下让咱家过来,咱家看侯巡抚还在酣睡,故此没让人打扰。”田富举说起了为何侯于赵睡过了头。
但是侯于赵犯错在前,面圣的时辰都能睡过去,多少有点底气不足,而且侯于赵也不知道如何去劝谏陛下,他思考了片刻问道:“陛下,这个人民该怎么定性呢?臣以为还是王民便于执行。”
侯于赵点头说道:“是啊,至少宁远侯没有把人当草芥,在臣看来已经是极好了。”
朱翊钧摇头说道:“还是爱卿在大宁卫、辽东多年践履之实,所行所获,他的话不过是戳破了那一层窗户纸罢了,爱卿还是厉害。”
侯于赵和陛下关于这本还没有名字的奏疏,进行了极为深入的沟通后,朱翊钧拿起了朱笔,在春风中写下了《北山新论疏》,天下都是王土和王臣的概念是诗经北山提出的,那么寰宇之下莫非人民这个概念就是侯于赵提出的,所以叫北山新论。
指望大明的每一个人都忠君体国,确实很难很难,如同儒家大同世界,只要人人有德行,天下大同一样的不切实际,而王民,则更多的是一种臣服,慑于武力、大势、律法、公序良俗只能认可,这更加现实。
侯于赵的想法是,是高于华夷之辨的一种讨论,是基于松江学派自由、平等之说的一种思考。
“比较有趣的是,侯于赵打算留下师爷四处拜访,师爷怒骂几声,跟着侯于赵回辽东了。”张居正忍着笑意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