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最新一期的逍遥逸闻,林辅成说打算休刊了。”冯保呈送了今天的逍遥逸闻,这也可能是最后一期的逍遥逸闻了。
导致民间的造船业根本挤不进来,这种重资产的行业,投入太大,亏损不是一家一户能够承担。
“陛下,松江提督内臣张诚,虽然没有什么本事,但还是有忠君之心的,臣以为,张诚说得对,就该抓一批,哪怕是不杀,也要流放到爪哇去,杀一杀这个风头,否则谁都想侵吞了。”冯保在陛下面前上了谗言。
现在甚至连家门口,马六甲海峡都有一個恶客,果阿总督府迟迟不肯滚蛋。
大明五大造船厂的规模,在成本上有优势,而且因为五大造船官厂的丰厚待遇,也形成了人才虹吸,也就是‘宇宙的尽头是编制’的效应,民坊里所有熟练工匠们最大的期望,就是进入官厂,成为一名住坐工匠,享受丰厚待遇的同时,也给儿子、女儿找到学上。
林辅成的逍遥逸闻,朱翊钧还是很爱看的,这么休刊极为可惜。
“林大师可惜了,让缇帅清街,朕过去一趟。”朱翊钧打算亲自前往,不过身份是奉国公府上家人黄公子,朱翊钧打算亲自去投资,林辅成的自由派他的主张,大部分都有借鉴意义。
“林辅成有些意兴阑珊,懒得再折腾了,打算回家种地去了。”
内容是关于小钱害民以及江南奴变的内容,他到最后,还在为大明人人有使用良币的自由,人生而自由,奔波发声。
比如民间的造船业,迟迟无法造出三桅夹板舰来,不是不能造,但造出来就是亏钱,需要更高的价格获得原料,更高的价格聘请经验丰富的船匠,需要更低的价格,跟朝廷的官厂竞争。
“陛下,这完全都是妖言惑众,把官厂扑卖给他们,他们也经营不好的。”冯保察觉到了危险的信息。
“其实绝对自由派的部分主张,也有可取之处。”朱翊钧拿起了那份杂报,他已经十分耐心地看完了,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林辅成摇头说道:“实乃是江郎才尽了,肚子里就这点东西,都倒完了,也不算是白白入京一次。”
“是有什么顾虑吗?”朱翊钧有些奇怪的问道。
林辅成带着几分尴尬说道:“江南奴变,朝廷必有动作,本来只是想避避风头,但后来想了想,还不如直接关门歇业,省的惹人耻笑,我推崇自由,结果到头来,我也不过是别人养的狗而已,这还有什么可推崇的呢?”
这就是让林辅成最难接受的事实,他之前在松江、在南衙推广松江学派,所到之处,都是竭诚欢迎,每次聚谈都是无数人聚集,让林辅成由衷的自豪,但这种火热和热情,其实都是有心为之,为朝廷的政令分辩了几句,立刻遭到了遗弃。
推崇自由的人,本身就不是自由的,这是何等的怪谈,他推崇的所谓自由,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的虚妄,也是林辅成如此心灰意冷的根本原因。
一切都是假的!
从一切的开始,他林辅成就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丑!
他还不自知,反而洋洋得意。
“原来如此。”朱翊钧了然,他想了想对着冯保耳语了两声,小黄门走了出去,去取一本邸报。
林辅成不是找不到钱了,以逍遥逸闻的销量,他完全可以接受西土城遮奢户的钱,西土城遮奢户们也拿林辅成没有什么办法,只能任由他表达自己的观点,因为他的光德书坊已经收支平衡甚至可以部分盈利了。
但他的道心碎了,对自由的信仰也崩塌了,这就是他想要离开的根本原因。
君子是知耻的,知耻,谓有羞恶知荣辱之心,知道羞愧和荣辱的时候,人就会有自尊,人有了自尊才会自由,这是林辅成讲个人自由的时候,首要提倡的。
显然,林辅成输给了自己的学问,行者,发乎己者有不忠,所知所行皆虚伪;而卒无所得矣。
在人生道路上行走着的人啊,如果做事的时候,不是忠于自己的认知,不是忠于自己的灵性,那所有的一切行为都是虚伪的,并且不会有任何的收获。
这就是林辅成为何要走的原因,在学问一道上,他已经无法确定我是谁这个问题了。
“其实林大师没必要妄自菲薄。”朱翊钧拿过来了一本邸报,翻到了他要的那一页,递给了林辅成说道:“这是辽东巡抚侯于赵提出的,一个大明皆为王民的主张。”
这是基于平等的基础上,解决辽东问题的纲领。
林辅成看了片刻摇头说道:“我看过这份邸报,这不就是华夏入夷狄则夷狄之,夷狄入华夏则华夏之的华夷之辨吗?根据我的考证,这不是出自《论语》,而是元儒许衡,为解释胡元入主中原的曲解,为了胡元统治解释罢了。”
“当初金国儒生郝经,也有类似言谈,曰: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
大明建立之后,华夷之辨也走过一段弯路。
原句是:孔子作春秋,诸侯用夷礼则夷之,进于中国则中国之。
诸侯,专指周天子册封统治一方的各方君主,全都为华夏苗裔,意思是诸侯用了夷礼就是夷狄了,只有诸侯用中国礼法才算是中国的诸侯。
金国贱儒郝经先是说:今天无论是谁能用中原的士大夫,能行中原的礼法,就可以成为中原天子。
元时儒生许衡又说,夷狄只需要用了华夏的礼仪,就是华夏了。
这种儒生曲解孔子之意,是对儒家的背叛。
大唐之前,一个个高喊着夷狄狼面兽心的儒学士不见了,变成了只需要用今日能用士,而能行中国之道,则中国之主也,这和北宋灭亡,南宋再次灭亡,华夏陆沉的时代变迁有很大的关系。
“林大师的学问是没问题的。”朱翊钧笑着说道:“一个大明皆为王民,可不是这样解读的哦,林大师再看看。”
侯于赵的腚坐在大明这头儿,并没有因为十年的边塞生活,而有任何的改变。
“是我疏忽了。”林辅成再次细读之后,才明确了这个王民的王,是使臣服于王化的意思。
是强制性的改变服饰,改变生活习惯,具体而言是改汉姓汉名、用汉文说汉话,改变生产方式,塑造价值观和世界观,以维护大明利益为第一原则的王化路线。
和宋元两代的夷狄只要用士大夫就是中国之主,是完全迥异,甚至是相反的两条路。
“这侯于赵如此阴险的吗!”林辅成品出了其中的深意后,立刻站了起来,而后慢慢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