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府一共三州十二县,林辅成去了五个县,这次是在完州。
晋党想干什么?毫无疑问,晋党在清汰,在内部新陈代谢。
张居正细读了林辅成的逍遥逸闻,发现的确是这样,这四十万亩田,可不都在完州,而是在保定三州十二县的各个地方,在完州,只有不到两万亩的田被这样租赁了,分为多处租赁,减少风险。
张居正对范应期的观感还是极好的,但这几年,范应期似乎在向深渊滑落,这贪腐贪到了王崇古都看不下去,无法容忍的地步。
“不必了,人都是这样,世俗、圆滑、苟且、怯懦、随波逐流,人们总是在选择有利于自己的活法,这没有错,但我从来不指责别人的勇敢,一如当初我不敢用海瑞,但我从来不认为海瑞做得不对。”张居正摆了摆手,制止了游七套麻袋的想法。
要知道,当初隆庆二年天下百官大计,高拱为首辅,未曾罢免清汰任何一个山西籍贯的官员,甚至是托庇于山西籍官员的陕西、河南等地的官员,也都没有清汰,也正是那一次的大计,让晋党彻底成为了朝中最大的一股力量。
“王崇古真的对晋党不在乎了,所以才如此的狠厉。”张居正的手指在桌上敲动了几下,将逍遥逸闻批注了一些,皇帝喜欢看《民报》、《格物报》、《逍遥逸闻》这件事,从来不瞒着太傅帝师,张居正是怕皇帝看不明白其中的猫腻,所以亲自批注了下。
除了朕有惑这三个字外,张居正现在最不能看到的就是逍遥逸闻这四个字。
保定府在万历四年就完成了清丈,有部分的田亩,因为地籍不清,而且荒废日久,变成了官田。
张居正分析着这份逍遥逸闻,别人就看个乐子,张居正看的是局势,他可太明白官场这点套路了,保定地方官员,都十分有默契的把一些常人难以知晓的东西,告诉了林辅成。
如同海瑞那样的好人不会死,如同王崇古那样见风使舵的坏人不会死,唯独愚蠢的人会死,这大抵就是天择人泽的核心主张,林辅成就是那种有点愚蠢的人,大家都在歌功颂德,称赞万历维新的伟大,林辅成也在吹,但林辅成却在反复的刺破鲜花锦簇的场面。
林辅成可以当工具,但陛下绝对不能成为工具。
完州腰山有个王氏,是塞外商贾之一,常年行走于塞外,不是晋商,王氏贸易的主要去向是辽东的东夷,不过随着李成梁在辽东的开拓,东夷被不断的编民齐户,一些个见不得光的买卖,终究是无法做了。
王笃行从辽东回到了完州的时候,是以功成名就的身份回去的,在腰山营建了大宅,成为了当之无愧的势要豪右,而让人无法理解的是,即便是不做买卖的王笃行,依旧保持着优渥的生活,而且家产在不断的扩大。
“啧啧,有趣。”张居正合上了逍遥逸闻,这一期的逍遥逸闻,从头到尾透露着一些古怪。
要知道大明官厂团造,尤其是沿海地区的官厂团造,皆仰赖船引置换的田亩作为供给,官厂工匠的待遇好,需要这些田亩产出的粮食供养,船引置换了三百万亩田,这三百万亩就是工党的命根子。
所以,宁肯斩杀范应期,王崇古不会允许,官田被人这样以忽略不计的成本租赁,转手租赁给别人。
张居正的判断没有一点错,王崇古的冷酷比大明的寒冬都要冷厉几分。
逍遥逸闻连拍了好几期的马屁,所有人都知道游龙号的设计真的很巧妙,装的很多,跑的很快,从天津卫跑到爪哇,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这可是万里之外,无人不振奋,但逍遥逸闻笔锋一转,再次写起了游记,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
尤其是都察院的反应格外的激烈,海瑞已经开始组织人手,前往了保定,专门查清此事。
范应期惶恐不安,他着急忙慌的跑到了全晋会馆,希望晋党党魁庇佑一二,王崇古将其拒之门外整整三次,第四次的时候,王崇古从全晋会馆走了出来,而不是让范应期进去。
这很无情,当初高启愚搞出了应天乡试的事儿来,张居正都让高启愚进门了。
“王次辅救我!”范应期一见王崇古,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赶忙求救。
“我害得你,你让我救你?京师人人都知道,我儿子给林辅成站台,都说我王家父子是陛下的狗,林辅成是王谦的狗,你不知道吗?”王崇古话挑明了说,十分的冰冷,比寒冬腊月的冰还要冷。
范应期也骂过,骂王崇古是陛下的狗。
范应期呆滞了片刻说道:“王次辅明察啊,我真没拿多少钱。”
王崇古深深的叹了口气:“是拿多拿少的问题吗?你和王家屏都是葛公的门生,若非这段情分在,我今天不会出来见你,你和王家屏主持会试,收了银子不办事,大明京堂都知道,没人说你们什么,看看王家屏现在在干什么,伱又在干什么?”
“当初四川巡抚罗瑶清丈不利,言官弹劾,罗瑶被调离,我从张居正手里把四川巡抚抢了过来,给了你,你呢,还没去四川就觉得那地方贫瘠,百般不愿,到了四川履任只有两月时间,就求告调回京师。”
人都是会变的,当初晋党的两个嫡系门生,范应期和王家屏,两个人是哼哈二将,不算什么骨鲠正臣,但还有底线,王家屏在广州做巡抚数年如一日,殷正茂、凌云翼打下的基础,在王家屏手里发扬光大,广州市舶司、广州远洋商行,甚至能和松江市舶司松江远洋商行相提并论。
范应期在干什么?在受贿,在庇佑奸猾。
“王次辅,弟子愿意将多年所得,全都奉于次辅门下,还请次辅救我啊!”范应期额头的冷汗都冒了出来,在范应期看来,他拿了钱,没给王崇古,所以王崇古才如此狠心。
范应期是葛守礼门生,而当初晋党党魁之争闹过之后,范应期就一直不怎么认可王崇古这个党魁,现在出了事,求告到门上来了。
当真是无事王老狗,有事王次辅。
王崇古一甩袖子,恨铁不成钢的说道:“你到现在都不知道错在了哪里!你当真以为,林辅成不去保定,这件事就不会暴露吗?我姑息你,庇佑你,你就没事了吗?你脖子上顶着那么大的脑袋,里面是浆糊还是水?”
“林辅成一个笔杆子,他能知道什么?这是保定地方官员的不满,当真你干的那些事儿,保定地方可以无动于衷吗?张居正门下王廷瞻,是怎么弹劾同样是楚党,而且是嫡系罗瑶的?”
“罗瑶可是湖广人,是张居正的门下!”
“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