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万石?”朱翊钧已经尽量让自己大胆的猜了,一石粮食一百五十斤,六千万斤,东汉末年,曹操在许都的屯耕所得,也正是四十万石的粮,在许都的屯耕,让曹操征伐四方,无运粮之劳,曹操最擅长的其实也是屯耕。
张居正声音更低的说道:“四百万石。”
“嚯!”朱翊钧一个战术后仰,他左右看了看,发现中书舍人已经去上厕所了,立刻说道:“这可是四百万石啊!”
谁能解决粮食千里运输损耗过大的困局,谁就能成为大明皇帝!
朱元璋当初给地方留存五成税赋,就是因为钱粮起运京师,路上的消耗实在是太大了,用的时候,再从京堂起运到地方,又是一次消耗,朱元璋给地方留一半,用的时候,再从府库里调派,结果就是,府库里空空如也。
朝廷没有,府库也没有。
大明850万顷地,养1。2亿人丁,其实并不是很困难,可是粮食在路上运输,那是一个系统工程的问题,王国光曾经核算过,在大明没有漕粮海运的时候,大明朝廷得到一石米,总共要消耗掉三石到四石的米去运输,这就是南粮北运的困局。
在大明完成漕粮海运之后,这笔天文数字一样的运费终于从三到四石降低了半石左右。
“也就是说,从松江府起运入京的粮食,其实都是安南的粮食?!”朱翊钧立刻察觉到了其中的要素!
怪不得这两年海运漕粮,也没有人指指点点了,甚至大家都对此一言不发,感情在这里等着的!
朝臣静悄悄,必然在作妖!
什么叫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就是。
朱翊钧终于明白了为何以前打破头的海运漕粮,现在如此的平静,大家都选择性的忽视了漕粮海运这件事,感情代价完全转移到了安南去了!
“这不是汉地不好征税,催征又偏累小民,陆运又过于昂贵,这个,百官也是为了百姓们能喘口气嘛,每年押解粮食,哪怕是到松江府也是不小的消耗,而且劳役啊,征劳役对于百官而言,都是一个头疼的问题。”张居正为百官们回护了几句,账目上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不用付出昂贵的运费运送到松江府起运了,也不用跟抓壮丁一样的征发劳役押解粮食了,征发劳役对于任何地方衙门而言,都是比催征都要头疼的地方矛盾。
胡元就是征发劳役修黄河大堤,搞得天下沸反,催征已经很要命了,还要征劳役,地方衙门也为难。
具体操作流程朱翊钧都想到了,发空包到松江府,其实是拉了银子买的粮食,这是顺带手的事儿,松江府是九省通衢之地,百货到松江府集散,银子也会在松江府聚集,整个大明,松江府是白银堰塞最严重的地方。
把买来的海粮充当漕粮,然后放入松江库,等待起运入京,这样一来,不用征发劳役,还能收一笔四差银,再加上路上减少的消耗,府库就会充盈。
“怪不得王家屏入京,拼了命的活动,甚至都求到了王崇古的门前,请求在广州府设立会同馆驿,感情在这里等着朕啊!”朱翊钧立刻就想到了王家屏的异常举动。
王家屏除了去解刳院看完了老朋友范应期之外,最异常的举动就是去王崇古门前磕头,作为葛守礼的学生,王家屏逢年过节都不给王崇古送贺表的,连个问候都没有,跑到王崇古门前求告,还去了两次。
可见,是真的为了方便。
“咳咳,王次辅被王家屏给摆了一道,次辅现在醉心于大工鼎建,现在整日里看不到人,不是在西山煤局,就是在京开驰道上,王次辅应当是不清楚王家屏所有目的的,但是确实应该设立,怎么说也得打一棍子,给一个甜枣。”张居正低声说道。
王崇古大概也猜到了王家屏有自己的目的,但也懒得深究,虽然现在晋党已经几近于散架,但总归是给个面子,而且也算是好事。
朱翊钧眉头紧蹙的说道:“所以最终还是百姓们不用强派劳役去运粮,地方府库不用消耗巨大的运粮到松江府,朝廷如期得到了每年四百万的漕粮,好嘛,先生刚才还说,既要还要也要是不能做到的,这不就做到了吗?!”
“那么先生,代价是什么?”
“承受代价的是安南人。”张居正面色凝重的说道:“安南只有一处岘港,所有粮食都在岘港集散,安南地面的商贾们也是要运粮的,大明每从安南得到一石的粮食,安南就要消耗掉三到五石的粮食用于运输。”
“大明朝廷得到的这四百万石漕粮,大部分都是来自安南,这批粮食,在安南就要消耗超过1200万石的粮食,整个安南可谓是民不聊生,哪怕是当地一年三熟,也经不起这么霍霍。”
“陛下,两广、海南、吕宋奏闻,有不少安南人逃出安南,到两广、海南琼州、吕宋砍甘蔗。”
“砍甘蔗?”朱翊钧愣了愣,甘蔗这种经济作物,是在商周时就传入中原的,是中原传统的经济作物,规模很是庞大,在广西、广东、琼州遍地都是,但是甘蔗这种经济作物,最是吃肥,没有肥料就不长,所以这种经济作物,会侵占膏腴之地。
每一千斤的甘蔗,要从土地里吸收一斤半到两斤的氮、半斤的磷、两到三斤的钾,再没有化肥的情况下,每种一次甘蔗,地就会贫瘠数分,广州宝岐司曾经试着对这种经济作物进行充分施肥,要想发大根、长大叶、长大干,确保甘蔗的产量,一亩地就要施肥两千斤的堆肥。
种甘蔗,在两广,都是两年轮种一次。
朱翊钧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个活儿不稳定,不是时时都有,酸苦辣三味,唯独没有甜,就是如此的辛苦,也不是想干就能干的。”
“砍甘蔗最累的是扛甘蔗,从地里扛到路上,一捆120斤,一天要背百十次,还要推车,尤其是两广雨天极多,一下雨就不能砍了,地里的路一片泥泞,车会陷在里面,动弹不得。”
朱翊钧真的会种地,各地宝岐司的奏疏,朱翊钧都是亲自过问,有的时候也会付诸于行动,一百二十斤一天背百十次,广东宝岐司司务蔡震明,对这个活儿的形容是酸苦辣三味皆有,独与甜柘无缘。
“总归是要活着的。”张居正颇为平静的说道:“眼下安南国一分为二,北面是僭越之臣莫氏王国,南面是后黎王国,名义上是安南国王,但其实完全由太师郑松大权独揽,彼此征战不休。”
大明要点粮食,在安南根本不算什么大事,甚至都没人去关心,因为有更大的麻烦和矛盾,那就是兵祸。
自嘉靖六年,莫登庸篡权夺位之后,整个安南国一分为二,征战不休,至万历十一年,已经打了五十六年,打的生灵涂炭,现在的安南是兵荒马乱,大明买的粮食,都是北莫南郑,送到大明手里的,就是为了买大明的各种刀枪剑戟。
战争的时候,第一要务就是要打赢。
“以先生之见,安南国这场内战要打多久?”朱翊钧好奇张居正对安南内乱的看法。
张居正摇头说道:“一百年根本不够,这场内讧,根本看不到头儿,现在北莫僭主莫茂洽万历六年被雷劈了,一直休养了到了万历九年,才露面,因为摄政王莫敬典死了,莫茂洽不得不出面理事。”
“即便是南郑把北莫给灭了,还有大族阮氏,安南还是一片狼藉之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