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夜
晒梨干要选在好天。
太阳要有把地蒸干的架势,在院里撒欢的孩童没跑一会儿就大汗淋漓,老老实实坐在屋檐下歇晌。就连狗子都觉得地板烫脚,藏着肉垫窝在小主人身边,时不时扬起脑袋,嗅一嗅从锅里飘出来的香气。
“嫂嫂,梨子什么时候才煮好啊。”
听见妹妹说话,秦时予头都没抬,提着笔说道,“刚刚才吃过一只梨子,真馋。”
“嫂嫂给我吃的,你管我。”
自打月姐儿去了书院念书,说话是越发利索了,两人每日不拌下嘴浑身都不利索。秦时予故作高深摇摇头,“谁管你,只要你不怕变成后巷那个胖阿奶一样,随便你吃多少都行。我是怕家里养了头大肥猪,将吃的全吃抹干净了,大哥回来没东西吃。”
秦时月撅起嘴,撒丫子就跑向叶澜身边,扯着她的衣摆表达自己的不满,“嫂嫂你看哥哥!”
叶澜刚掀开锅盖,就被月姐儿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若是秦铮在,这两人还会忌惮一下不茍言笑的大哥,平日里老实稳重些。现在老虎不在家,两只猴子当起了“大王”,尤其是叶澜在场的时候,孩子气让人难以招架。
她实在无奈,用吃食哄他们转移注意力,“小哥逗你的。快些走开,烫。把桌子收拾一下,等晾一会儿就能吃了。”
锅里上下两层蒸的都是梨子,蒸屉里放的是桃胶炖梨。清晨摘完梨回来后她便将这些来之不易的桃胶全都用温水泡了起来,天气热,泡发的速度也快,原本瘪瘪的桃胶泡发后肉眼可见涨大了一倍还多。剔除里边的杂质,再简单清洗两遍,就可以和梨一起进锅炖煮。
挑上三颗个大饱满的梨子,用刀切下梨盖,再把中间掏空,放上泡发好的桃胶,加上一小块饴糖,加足水炖煮即可。
蒸屉底下的就更简单了,都是去皮切块的梨,加水熬。等梨甜味炖煮进水中,香味再也无法藏匿,从锅盖的缝隙之中弥散出来。
梨中的水分糖分多,若是不煮了再晒,水分就无法完全蒸发,晒的时候容易长毛发霉。经过一道炖煮,多余的水分被析出,甜味也被放大。果肉变得绵软,简单一抿就化成了水,十分润喉。
叶澜将煮梨多出来的水倒出来,一人一碗分了去。喝上一口简直比蜜还甜,整个嗓子都是梨水的甜味。炖梨则恰好好处,桃胶本没有味道,中和在梨子里面再好不过。滑滑的,舌头还没反应过来,桃胶已经到了肚子里。
月姐儿傻愣愣看向叶澜。
“傻了?”叶澜顺手将小孩嘴边挂着的一滴糖水给撇了去,又顺手抹在了小孩的衣裳去,“小心别滴在纸上,字花了又要重新写了。”
吃完餐后小甜水,摆在一旁的煮梨也正好不烫手了。叶澜将自己的空碗放在桌上,随后就起身端来了箕畚。将煮梨块一一摆开,放在太阳底下晒就好。
早上晒的时候翻个面,等太阳西沉再收进屋里。待水分完全蒸发,梨干也就晒好了,比生梨少了一份脆口,却多了一份韧劲。果肉干吃起来是沙沙的口感,先前的一点点涩味被甜味完全取代,当作零嘴最好不过。
等梨子晒干的日子,叶澜就忙着在各村里边收梨,光是桃源村一村的梨就给她包圆了去。村民省的起早贪黑跑一趟镇子,还省下了一笔市金,再说叶澜给的价格合理,大家都乐得把梨卖给她。
梨子的果季差不多两个月,收完最后一批果子,一群卖果的妇人围在秦家小院闲聊。
“你家这梨干晒得好,黄澄澄的,又甜。不像我家的,晒得黑黢黢的,家里那一群人都不爱吃。”
叶澜正给选出来的一批坏果削皮,闻言朝那妇人扬了扬下巴,“晒的时候碰巧赶上好天气了,喜欢就多吃点,”她用刀指了指自己面前的桶,“这还有呢,吃完再晒。”
那妇人搓搓手指上的果糖,笑着拒了她的好意,“尝尝就好,这东西大太阳晒出来的,吃多了上火。”说到这,妇人面上揶揄的意味更甚,“我们都吃完了,你家男人回来吃什么。”
叶澜这次只笑笑。她削水果的技法好,从顶端开始削,削到底时果皮未断,成圈掉在地上。此时面前的果皮积了一地,然而手上削着的果皮却断了。
在一旁的李映香看见这一幕,嚼着嘴里的梨干左右不是滋味,于是找了话题将众人都打发走了,“不知不觉这天色都这么晚了,也不知道你爹做好饭没。”
话是对着叶澜说的,意思却是说给其他人听的。
“是啊,哎呀我也得赶紧回去了,家里那些都张着嘴等我喂。”
“我家也是一个样,这聊起来就耽误时间了,一起一起。”
篱笆内因着杂乱的脚步掀起一小阵风沙,待篱笆外的声音小了,李映香才同叶澜道:“她们也不是故意说这些的,你别往心里去。”
“这有何好往心里去的。”叶澜手中的动作不停,烂成泥的果子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息,汁水流淌在手上,指缝都沾染上了这种气味。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朝对方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家里的这些活我能干,铺子里的人更多。不过他要是在更好,我也能多偷一点懒。”
“你这姑娘,就一张嘴不饶人。”李映香点点叶澜的额头,转而说起了别的事,“我跟你爹商量了,过几日村子开渠放水,你那块地就不用让你守了,我去给你看着。”
水稻到了扬花的日子,再过一月有余就能成熟,今年种的早,恰好过了中秋就要采收。扬花是个重要的节点,稻子要充足的水,但河就这一条,地又这么多,几村人都指着这一条河的水。到了这个时候,基本上家家户户都要守夜才行。以免其他人把自家水沟给堵住,将水给引到了别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