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为了让她顺利在宫门下钥前回宫,确实曾放了满城的烟花送她回宫。
如蛟龙升腾,如流星飒踏。
足足有一刻,绚烂的焰火将夜色照得亮如白昼,遮天蔽月,经久不息。连守城门的禁军都看呆了半晌。
少女的心思,便在那一刻,如烟花般绽放开去,再也没有收回过。
“清河公主殿下,圣上在含元殿,请。”
见到身前恭恭敬敬的小黄门,清河收回思绪,敛衣肃容,向正殿走去。
……
金阙大殿,梁柱蟠龙。
巨大的鎏金铜炉喷吐出一阵名贵的龙涎香。
烟气缭绕中,皇帝从堆迭如山的奏折中撩起眼帘,侧眸瞥了一眼,御前掌印张恪领会,小步退了下去。
朱门大开,外头的风雪透了进来,殿前的玄玉宫砖,凝霜带雪,光可鉴人。
清河双膝跪地,稽首大拜。
不知是否是错觉,皇帝的声音比曾经温和了些许:
“免礼。清河可知,朕为何要你还朝?”
见她跪伏不语,皇帝目光微沉,淡淡道:
“朕老了,也想要儿孙满堂。宴海走了。太子与朕并不亲近。诸王皆去往封地,连你最小的阿弟也已之藩。”
“朕想你娘了。朕想召你回宫,陪着说说话。”
清河抬首,看着这位纵横天下的帝王,虽正值盛年,鬓边已有青灰。
她的父皇,是曾一己之力挽大厦之将倾,维系大唐不坠不堕,匡扶社稷,把持朝政,控世家,除党派,治乱臣,也曾心存海晏河清的治国理想。
在空寂的含元殿内,身前是丹陛玉阶,身后是金雕御屏,他在正中居高临下,九五至尊,孤家寡人。
她对她的父皇,心中已没有了恨意,只有怜悯。
“清河还在为当年之事怪朕么?”头顶突然传来皇帝低沉的叹声,
“儿臣,不敢。”清河头叩手背,声音闷在交迭的怀袖里。
皇帝敛袍,一步一步走下玉阶,一把将她扶了起来,道:
“骑虎之势,不得不下。但……”他低声在清河耳边说道,字字敲心,“当年朕派去的援军,本是真的援军。”
清河垂首,收敛衣袂,盯着地上天子襄珠嵌玉的六合靴。此时闻言猛地抬头,巡视大殿四周,没有宦臣张恪的踪迹。
她的父皇,故意屏退了张恪,告诉了她这句话。
宦党自她祖父起就大受重用,不仅掌管禁军,还染指边关,如今,已是尾大不掉之势。
本是制衡朝局的宦权,反倒成了限制皇权的柄。
多年来,萦绕在她心头的唯一一疑点在这一刻解开。
因为,没有一个皇帝会亲手屠杀他用民脂民膏养出来的雄兵良将。哪怕帝王怀疑其将有反意,至少在定罪前,不会妄自行自断一臂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