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陵伸出仅剩的那只手,从她微张的指缝间扣入,握紧,正色道:
“公主于我,本是高天孤月,遥不可及……”
“当年殿下的心意,微臣了然于心,又惊又喜。奈何司徒世家大族,为圣上所不容。驸马之位,微臣可念不可求。”
“微臣远赴边疆,本想立下战功,再向圣上求娶公主,谁料落入圈套,沦为大唐叛将……”
“十年蹉跎,微臣心中,无大唐公主,亦无回鹘可敦,唯有与我少时相知相惜的宴海一人而已。”
宴海羞赧一笑,细细描画的黛眉却微微蹙起。她抬起手,望着与他紧紧相扣的十指,眉目哀恸不已,轻声道:
“我此一生,国家事重,死且无恨。唯独,尚有少许遗憾吶。”
酒劲涌了上来,她咳出几滴乌血,溅在素白的琴弦上如泼墨山水,如万里河山。
她艰难地动了动软绵无力的身子,向东朝向长安的方向望去。祈盼的目光仿佛能穿过百座毡帐,千里草原,最终看到日光下那座恢弘壮阔的京城。
她朱唇如血,轻声喃喃,声音已低不可闻:
“陵哥,我一辈子按部就班,从未任性。今次,我想最后再任性一回。我不想按草原的礼节,与人合葬在地下。”
司徒陵重重点头道:
“好,我答应你,我带你回大唐。”
听他许诺,宴海心中安定。她一直都知道,他自小便是重诺之人,要么不许诺,一旦许诺,便是坚定不移,至死不渝。
她兀然自嘲般动了动嘴角,笑道:
“你我皆为大唐弃子。但我就是好想,好想和将军再回长安,同饮渭水,漱月鸣筝。”
司徒陵强忍着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哽咽道:
“此生无缘,但求来世。”
宴海的笑意凝在嘴角,用尽最后的一分力气唇语道:
“只求来世,不要生在帝王家……”
她抚在琴弦上的手在此时倏地垂落下去,指尖的血,仍在一点一滴落在地上,恰如开出了一朵国色牡丹。
司徒陵只觉掌中一松。他别过头,紧闭的眸底,两行清泪落下。
帐外的辰霜听到琴声戛然而止,身形一颤,骤然双膝跪地,向东稽首大拜,久久伏地不起。
她的长姐,大唐宴海长公主,薨。
第62章藏刀
塞外辽阔的天穹下,熊熊烈火包裹着一股浓黑的烟气,化作玄黑蛟龙冲破天际。
数捆干柴烧得“噼里啪啦”直响,惊飞了零星几只盘旋的小隼。
回鹘王庭数里外的空地上,芳草萋萋,孤鸟低鸣。
叱炎遥望着风烟滚滚,曲肘按在胸侧,朝着远方躬身一拜,身后的葛萨跟着他行礼。
他覆手在背,眉宇深沉,凝重如暮色,听葛萨小声禀道:
“希乌大人在王帐前跪了三个时辰,去求了大可汗。大可汗酒醒后竟当下就允了,准许可敦火化后骨灰归唐。”
“可敦竟然连尸身都不留,也不下葬,宁肯挫骨扬灰,汉人……真是惊世骇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