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景辰正伏案整理白天写好的草纸,小孩天马行空,他想到那里便写到那里,也不管想法是否靠谱,反正是个想法就赶紧记录下来,全无章法,这会儿正准备梳理一番,听到他爹的脚步声靠近,拖腔拉调地叫了声“爹”。
宋三郎摸摸他头,温声道:“还在写呢。”
宋景辰仰起头来,后脑勺搁在他爹掌心里蹭了蹭,撒娇:“爹,要不你模仿我的笔迹帮我誊抄呗,写字好累。”
宋三郎把小孩头扶正,“好好说话。”
宋景辰偏不好好说话,脑袋拱得更狠些,“爹,我写一天字肩膀酸,你心疼心疼我,替我写呗。”
“你那两笔字爹可模仿不来。”宋三郎两只手放到小孩肩膀上,替小孩揉捏。
宋景辰舒服地眯着眼,“爹,我写字有那般难看吗?”
宋三郎:“还行,人无完人,总不能天下的好处都叫我儿一个人全占去。”
宋景辰撅嘴:“爹,本来我写的字乃是中上之姿,都怪我长得太好,人家见了我的人再看我的字,三分丑便也成了七分丑,你说是也不是?”
宋三郎忍不住就笑,敲了下小孩的脑门儿,“你哪里长得好?不过是小孩子长得白嫩喜人了些,人家夸你两句,你还就当真了——今日在家一天,皇帝要你写的东西可有眉目了?”
“嗯。爹,其实我在出那道题目之前心里就已经有了一些应对之法,今日又完善填补一番,等明日整理誊抄出来就可以回给陛下了。”
“哦?让爹瞧瞧你都写了些什么。”
宋三郎拽过桌上儿子记录的那些稿纸,瞬间头大!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天书一样的鬼画符?那些横七竖八的箭头和画线都什么意思?
宋景辰小手指着自己的草稿纸同他爹解释,“爹,若要解决我朝耕牛不足的问题,就必须要解决买不起和养不起两方面的问题。”
继续,“那我们就先来分析为何买不起,买不起的原因无非是牛太贵,老百姓手里的钱太少。”
“喏,先说牛太贵的问题如何解决,牛太贵只要是因为牛的繁衍能力差,不似鸡鸭猪等一下一窝,关于这点是无法改变的,且略过,我们来说下一个问题……”
配合着儿子条理清晰的讲话再看小孩手指着的那些乱七八糟的画线,宋三郎只觉豁然开朗,原来这些画线竟有如此之妙用,这对整理心中杂乱的想法实在妙极。
这会儿秀娘端着汤膳走到门口,见爷俩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入神,想了想又轻声轻脚退出去,这汤凉了可以再热,儿子的前程凉了可不能搁锅里热热,陛下的青睐不是什么时候都能有的。
等宋景辰把自己的想法通篇讲完,宋三郎几乎无法掩饰自己内心的震惊,他握住小孩的手,严肃道:“辰哥儿,你这篇策论写好后必须要在落款署上你们兄弟三个的名字。”
宋景辰满不在乎道:“当然可以呀,皇帝器重辰哥儿有什么用,辰哥儿就是个小孩子,顶多得些赏赐罢了,我们家如今又不差钱,反倒是我大哥被陛下看重升官,我正可以享福呢。”
宋三郎摇摇头,郑重道:“不是因为这个。”
宋景辰不解,“爹,那是为何?”
宋三郎:“我儿的策论一出,仅就“养牛”这件事来讲,满朝文武几乎无人能与我儿争锋。我儿才刚刚八岁之龄就把自己置身于声名之巅,往后我儿该怎么办?”
“往后我儿无论做任何事,皇帝也罢,世人也罢,便都会用这篇策论做标杆衡量我儿,我儿做得好是理所当然,我儿若做得稍微不尽如人意,便要被人扣上一顶江郎才尽的帽子。”
“为人做事,在乎一收一放,如此方得自在。我儿之前在书院的那番言论已经入了众人的眼,那么眼下就当收敛些,不必继续锦上添花,当知日中必昃,月满则亏。”
宋景辰眨了眨眼,道:“爹,我想要自在和实惠,才不稀罕那些虚名。”
宋三郎忍不住搂住他,“好孩子,老天给你的已经够多,分出去一些去就当为我儿祈福了,爹不指望你名高天下,只望你平安。”
宋景辰:“爹你快去给我倒水,我说得嘴巴都干了。”
“好吧,爹去看看你娘煮的甜水好了没有。”宋三郎拍拍小孩的肩膀,笑着转身。
宋三郎转身的一刹那,宋景辰的眼泪掉出来了——
真是的,他爹真能煽情。
翌日,下衙后宋三郎见小孩已经把策论誊抄完毕,趁着一家人吃晚饭的功夫,大致讲了儿子写的策论内容,宋家人除了秀娘是后来才开始读书认字,其他人都是读过不少书的,孩子写得如何自然能分辨出来。
就算没有读过多少书的秀娘都能感觉到儿子想的办法可实在太新奇也太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