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和怯懦,那微微抬着下巴仍跟被人娇宠的宋家娇小姐似的。
那一句句直白毫不含糊的话,倒是让众人脸色涨红不已。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他们经常看人下菜碟,因为他们各个有些小背景,懂得把握分寸,只要闹得不是太过,基本上没翻过车。
偏偏夏昭芸不走寻常路,人家不看规矩,就盯着他们曾经做过得事,好像打定主意破罐子破摔,与其等着被宋家人穿小鞋、开除,也要拉扯着几个垫背的。
都是欺软怕硬、不爱沾染麻烦的人,自然不乐意当牺牲品。
“哎呀,小同志你到我这里来,哪里不舒服?半个月工资够不够?”旁边桌子嗑瓜子的女人立马笑着站起来,拉着她过去压低声音说。
她拿出条子刷刷写着,还不住地叮嘱道:“咱们能最多预支半年的工资呢。我是瞧着你急用,给你走了后门,你可别跟其他人说啊。”
“不然会影响到咱们厂生产任务呢……”
夏昭芸嗯了声,接过二十五块钱,和几张票据,认真地数完放口袋里,看着人将自己的个人信息更正过来。
她临出门的时候似笑非笑地看着众人:
“早这样不就行了,非得让人将你们的脸皮丢地上踩,何必呢?”
“我现在不是宋家人,也绝不是你们随便欺负的对象!”
“人都说宁愿得罪君子,也不得罪小人,而我,就是那小人,一向信奉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毕竟,我可是将妹子从二楼推下去的狠货色。”
众人……
太气人了有没有,办完事直接出门右拐就行,说这么多话,让他们觉得信服度很高。
他们是多想不开,在宋家还没有彻底跟人决裂之前,就急慌跳出来踩人?
这小姑奶奶走到哪都是前呼后拥的,除了栽在宋珍宝跟前,哪里吃过亏?
他们决定以后见到她,肯定要躲得远远地!
从办公楼出来,夏昭芸从背后拿出手来,上面密密麻麻的伤口,还有些细小的陶瓷碎片牢牢嵌其中,时不时因为手部用力不均,而发出尖锐的疼痛。
血像是被石头堵住的溪流,又像是没有拧紧的水龙头,缓慢悠长地一滴接着一滴地流淌。
温热的空气中传来浓郁甜腻的铁锈味,她唇角微微勾起,看了四周一下冲着医院而去。
夏昭芸挂了外科处理了手上的伤口,拿到主任医生开具的伤情鉴定书,上面赫然写着玻璃划伤肌腱,今后将会导致手指关节的活动障碍,不能用力的。
她从主任医生以及一溜实习生眼里,看到了深浓的同情。
毕竟她如此漂亮年轻的姑娘,右手成了摆设,连拿钢笔写字都可能成为奢侈。
夏昭芸脸色不变,又继续挂了神经内科,经过一系列的检查,拿到副院长开具的左耳外伤神经性耳聋伤情鉴定书。
她挺直脊背离开医院,紧抿着唇瓣走了许久,才长长吐口浊气,看着有些西沉的落日,轻声悲凉又带这种解脱喃喃道:“我背负着谋杀人的恶名,右手和左耳得了不可逆转的伤残,应该够还了宋家养育之恩了吧?”
“宋家的女儿,又岂是那么好当的?”
昭阳制衣厂的文工团位于厂区中央十层文化宫内,不论平日厂里的慰问演出、排演、训练,以及团里单身员工的宿舍,都在这栋楼上。
旁边紧挨着操场,对面则是总办公楼。
这会儿大家已经吃完饭了,男人们穿着球衣吆喝着打球,而文工团的姑娘们端着盆子结伴去澡堂。
夏昭芸就逆着人流,在众人频频投射过来的八卦、怜惜、解气、厌恶等等复杂的目光中,目不斜视迈着长腿,走进大楼里。
跟舍管阿姨打了声招呼,做了登记,她拿着钥匙领了铺盖等物往楼上爬。
“芸芸!”刚打开门,不等她细看宿舍里的情况,就被人给扑了满怀。
她拎着的东西,也纷纷落了地。
来人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急哄哄地将东西拾起来,一股气堆到唯一空着靠窗的上铺上。
然后小姑娘就拉着她坐下,上下打量一番,目光泛红地落在夏昭芸包扎成粽子的手、那肿起来的脸颊以及破了皮的唇瓣上。
“他们怎么这么狠心?”
“合着不是自己亲生的,十八年的感情喂了狗?怎么说打就打,还打这么狠?”
“芸芸,你也是傻的,怎么就站着擎等着呢?你也不怕这么如花似玉的小脸破了相!”
小姑娘心疼地将她当成了瓷娃娃,不敢碰触,一边愤恨地说着,一边瘪着嘴想哭。
夏昭芸轻笑下,扯动了唇角的伤口。
这会儿她不逞能了,蹙着眉头斯哈声,抱上叽叽喳喳的小妮子,有些疲倦困顿道:“你是知道我的,我很早就想要摆脱他们了。这次给了我充分的理由,我还以为你得买挂鞭炮替我高兴呢。”
就像是其他人议论的般,她夏昭芸从来不是个好人,不知道是她生来凉薄,还是受到宋家人的影响,但凡没有利益可图的关系,她压根不屑于经营。
她来往的小伙伴,最少也是正主任家里的,更不乏科长、部长、厂长家同龄的公子、姑娘。
她长得漂亮,会来事,又惯会装模做样,倒是让那群公子哥们乐得捧着。
唯一交心、不用她夏昭芸花费心思的只有跟前的贺青冉,因为她们俩都是用拙劣的面具伪装自己,时刻竖起刺,护住内心唯一净土的同类。
“但是你也太惨了,一点都不像你,”贺青冉撇撇嘴,将饭盒打开推过来,“知道你没吃饭,特意给你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