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光冲破云层,向人间倾泻光芒。
阳光从山花窗折射进去,迫切地想要照亮世间每一个角落,窗边的紫绢沿边帘子阻碍了它。
紫绢沿边帘子上闪烁着斑驳光影,似乎在随风摇曳,是外头那棵银杏树。
如今临近年关,树上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独剩粗实的枝干。
“砍了。”立在廊下的顾燕淡声道。
她身上萦绕着一股玉兰花的香气,清新幽静又带着一种甜美,仿佛是酸甜的柑橘夹杂着芬芳的茉莉花,轻轻一嗅,便能让人倍感舒缓,放松身心。
不过,这仅仅是对于不了解顾燕的人而言。
对于静华堂的绝大多数小厮来说,这种香气没有丝毫舒缓身心的作用。
相反,他们一闻到,便会害怕,因为那意味着阴晴不定的世女经过他们身边,一个搞不好,他们人头便会分家。
纪听也有这种想法,他无法摸着良心说,不害怕如今的顾燕。
然而,他更多的是心疼,世女向来高洁矜贵,若不是遭受了那般打击,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副喜怒无常的模样。
“世……世女,银杏树是王爷在您降生前特意移栽的,有平安健康,长寿幸福的寓意,就……就这么砍了,王爷会怪罪的。”小厮畏畏缩缩地弓着腰,明明是大冬天,他后背却全是汗水。
顾燕微微仰头,眼睛上裹着一层细腻丝滑的绸布,是她昨晚踢醒纪听让他连夜出府花大价钱找人定做的眼纱。
她身着白裙,是纯白,衣衫上没有一点装饰与点缀。
眼纱很长,白色的绸布系在脑后,迎风摇曳。配上她苍白的脸颊,颇有几分病弱书生的样子。
“哦,平安健康啊。”顾燕的声音在和煦的微风下,显得有几分飘渺。
小厮大气不敢出,他就是昨晚被顾燕癫狂笑声吓晕过去的人,今早一醒,还没来得及走,就被纪听喊住,与他一起服侍世女洗漱。
平常这种活计纪听绝不会再叫上旁人,能伺候顾燕穿衣净面是他身份的象征。
但如今不同,顾燕今早心情不快,已经踢翻了数个盥洗盆,每踢一个,便让他重新端上来一个新的。
王府富贵,不缺这种东西。然而,顾燕还要他赶快,她待会还要去看望谢氏。纪听没办法,只好叫上外间的小厮。
每踢翻一个,小厮就快步进来递给他一个新的。循环往复,差点没把这两人累死。
末了,顾燕还要淡淡问上一句,是累了吗?纪听和小厮哪敢说什么,他们就怕一旦说累了,顾燕就要他们去九转谷休息。
……
“你们倒是很健康,我就不同了。”顾燕缓缓转身,“原来这千年古树庇佑的是你们啊,不是我。”她唇角扬起一个意味不明的弧度。
纪听和小厮心都提起来了,两人动作同步的跪下。
“世女是大福之人,以后一定会好起来的!”“小人们是得了世女庇护,才能一直安稳度日,都是托世女的福气!世女是大福之人!”
“哦,是这样啊。”顾燕边说边踱步走下台阶,“那你们还不快砍。”她站在青石砖上,语气幽冷。
她眼睛被白纱遮住,连眉毛也寻不到,只能瞧见光洁饱满的额头,挺翘的鼻子,以及浅粉的唇瓣,小巧的下巴。
还有似乎与白裙融为一体的孱弱脸色。
在冬日暖阳,微风习习之下,顾燕整个人剔透的好像要随风而去了般。
纪听一抬头就看到这样的情景,他心脏一缩,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只是心里对赵星那一伙人的恨意更深了。
小厮踉跄的爬起身,连连应声,从一侧的堆房里取出斧子,对着足有三人合抱在一起粗的树身使劲凿砍。
银杏树枝干微微晃动,随着纪听的加入,树身裂缝变大,细碎的木屑不断从两人手间飞出。
顾燕静静立在原地,一日已过,她彻底看不见了。只能凭借着斧头砍入树身的声音来想象当前的场景。
小厮说的其实没错,银杏树是广昭王特意寻来,给她保平安的。
顾燕之所以要砍这棵树,除了对广昭王心有怨怼之外,也是为自己接下来做的事情铺路。
她要做的事很危险,为了到时不被拆穿,这段时间要疯一点才行,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是最好的保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