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一朵开到最艳的花突然的颓败下去,耶律珠音那张浓艳明丽的五官已经失去了原来的光彩,整张脸上只剩一把骇人的青灰色。
她靠在床榻上的,枯瘦如柴的身形几乎充不满外套的那件单薄贴身的里衣。
陆玖知道她病了,但没想到病得如此之重。
见到走进来的陆玖,耶律珠音的面容上倒是翻涌起几丝有心无力的笑意,柔声问道:“我吓着你了吗?”
陆玖赶忙摇摇头,上前对着耶律珠音行一礼,唤了一声“王妃娘娘”。
“起来孩子,坐吧。”耶律珠音实在浑身无力,连手臂也不能自如抬起,只微微扬了扬脸,指了指她身旁就近的一张圆凳。
陆玖谢过,落座在凳子上,微微捏紧了手心,沉下一口气,抬眸看着耶律珠音道:“今日,臣女为何而来,王妃娘娘定然清楚,所以臣女也不想废话,只想问问娘娘。江殷他……真的已没办法再救回来么?他是您与齐王殿下唯一的儿子,你们真的没办法再救救他?要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流放去西北?王妃,这件事情一定有何隐情,我深信江殷绝不会那种会随意伤了手足性命的人!王妃,您是他的生母,您不会眼睁睁看着他离开京师去受苦的,对不对?”
第74章他是我唯一的儿子,我不……
“您一定能想到什么办法,救救江殷的对么?”陆玖的眼神里含着期盼。
她看着齐王妃,急切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齐王妃陷在重重的绣帐当中,倚靠着床头,好一阵,陆玖方才听见她淡淡笑了几声,那种笑容里透着深沉的无奈。
“皇上已经下了圣旨,我又能如何呢?”齐王妃低垂着头,浅浅搭着眼帘,声音冷得如同窗外的冷雨,“姑娘不必求我,我亦是自身难保,又怎能护全他?”
听到这话,陆玖的手忍不住攥成拳头,她急切地开口,焦虑地看向耶律珠音:“可您毕竟是江殷的生母,难道就连您也相信他会蓄意谋害皇太孙,仅仅因为争强好胜就要将其置于死地?”
耶律珠音的唇畔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我不信,可又有什么办法呢?陛下彻查的结果就是这样,江殷不离开京师,太子妃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谁也护不住他。”
今日陆玖过来,原是将她当做最后一棵救命稻草,可是现在听到这番话,便如同被人浇了一盆冷水。
她缓缓松开攥紧的双手,这才发现上面已经湿腻腻的一片冷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颤抖地问道:“那一次,王妃特意来侯府找过我,我就知道您心底到底还是疼惜自己的孩子的。可现在,我却弄不懂了,王妃既然心疼江殷,为何又要做出这般厌弃他的样子,现在明知道他被人陷害,也不能想办法施以援手?”
耶律珠音抬眸,沉沉看向她,透着病色的眼睛忽然目光如炬看向陆玖,唇畔的苦笑更深:“你以为,我不想对他好吗?”
这反问,让陆玖的心头为之一振。
她猛然抬头,正对上耶律珠音的眼睛,却见那双漂亮的浅瞳上蒙着一层浓重的哀伤。
“我想对他好,可是我不能。”昏暗的房中,蒸煮翻腾起的药升起浓重的雾气,窗外暴雨如泻重重洗刷着院落中的青石板,发出鞭打般的声响,耶律珠音的声音混在这其中,显得那样惨白无力。
“……我想对他好,可我若是对他好,我们的日子只会更加难过。从我来到这片土地上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了永生只是一个受人排挤的外来客。两国交战以后,我在这里的生活就越发艰难,我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厌弃我的目光,好似我是一只过街老鼠。”
“我在齐王府的一举一动,暗中都有人一时不停地盯着,皇帝嘴上不说,但我知道,他们都忌惮着我的身份,害怕那一刻我就会成为通敌之人,不得不防。我与我的儿子太过亲近,旁人只会觉得我们母子勾结,而我身为蛮真公主,自会教导着他亲近我自己的母族,若是这样,他更无法在这里立足。”
“我想要他好好活着,想要我的儿子不受异样眼光地活着,所以我极力想撇清他与我之间的关系,想让他成为一个单纯流着大周人血液的孩子,可他们还是不放过他。”
耶律珠音的声音隐隐颤抖起来,那时一种几近崩溃还要极力忍耐的声音,饱含着心碎、饱含着怒火、也饱含着一个母亲对自己儿子的怜爱叹息。
陆玖沉默地坐在一旁,看着那个床上病容缠身的女人捂着脸如泣如诉,也觉得自己的心口像是被人血淋淋地揭了一块。
“此番,若说有错,只能说我们母子身上流着的血错了。”耶律珠音稍微稳定了情绪,“我极力隐忍,极力推开我儿子,他们却还是如眼中钉一般地揪着他不放。如今我人在病中,我自己是不能为他再做什么了。”
她转头,看向陆玖,泪容里勉强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当日在宣平侯府,我见到你,便猜到那个我儿子喜欢的姑娘就是你,果然,我没看错。今日,多谢你过来这一趟。”
话音至此,陆玖只觉得一口气沉沉咽到心里,原本心里的期盼在此刻全盘崩碎,她只觉得自己如同坠入深渊,再看不到一点光芒。
她站起身,身形有些摇晃,却还是维持着礼节,对着耶律珠音拜了拜:“……陆玖知道了,王妃娘娘保重,今日,就当陆玖没来过。”
说完,她踉跄转身,想要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背后的耶律珠音用着最后的力气挣扎着喊道:“陆姑娘等等!”
陆玖驻足,侧过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