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宿举杯,道:“今日第一次与中丞饮酒,实是不易。且满饮了此杯,慢慢说话。”
众人饮了酒,把酒杯放在桌上。各自吃菜。店里的炙羊肉是胡宿推荐的,杜中宵尝了,觉得酥嫩可口,果然不是其他地方可比。京城里的大酒楼,都有自己拿手菜肴。
喝了一会酒,说过几句闲话,欧阳修道:“中丞,此次对党项之战,看你对前方并不满意。如果出了差池,中丞以为,会不会有什么风险?”
杜中宵摇了摇头:“只要前方不捅出天大的篓子,又能有什么风险?党项号称有兵七十万,其实真正能拉到前线作战的,不过二十万人。狄太尉三十万大军攻党项,党项哪怕倾全国之兵,也无法抗衡。太尉兵力猥集一处,便就是因为如此。只要不分散兵力,党项便无可乘之机。”
胡宿道:“如此说来,狄太尉的打法虽然有些笨拙,却是一条万全计策?”
杜中宵摇了摇头:“实不相瞒,万全过于夸大了。行军作战,最重要的是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三十万大军聚集一处,可谓知彼,而不知己。现在军队用的是火枪火炮,真正展开作战,要有距离。配合当地地理,这个距离主帅应该清楚才是。现在猥集一处,遇敌只有少部作战,不遇敌只能临时派兵出战。依我的估计,如此布置,三十万人也只能当作十几万人用了。”
欧阳修听了不由皱起眉头:“中丞如此说,岂不是说狄太尉一路,其实只要十几万人?”
杜中宵道:“不是这个意思,内翰误会。现在铁路只到镇戎军,不从那里出兵,又能从哪里呢?而是说,三十万大军,应该先派兵尽快扫清天都山党项之敌,而后尽快出葫芦川展开。一路攻鸣沙,一路占住盐州,彻底扫清灵州以南之敌。三十万大军布置得当,足以把兴灵州团团围住。”
欧阳修点了点头,有些明白杜中宵意思。三十万大军的正常作战范围,正面铺开数百里,纵横也有一两百里,实际把整个党项核心区覆盖了。宋军的打法,应该扫清葫芦川两则之后,迅速展开。
杜中宵道:“现在这个打法,因为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应该也能得胜。但我以为,胜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有了这个例子,以后的将领不吸引教训,依然如此作战,白白浪费军力。”
欧阳修笑道:“有什么办法?自从军队换用枪炮,也只有河曲路兵马用得顺手,其他军队难免还有疑虑。有几次战事熟悉,以后会慢慢好起来。”
王珪道:“确实如此,只要能胜,就一切好说。”
饮了一杯酒,杜中宵道:“这种胜利,难免朝廷要付出太多物力。这几年,由于天下开了工厂,又有商场储蓄所等,钱粮多收,诸位官员都觉得没有什么。其实,自从建了铁监,地方工厂聚集,便就有许多事情去做。只是一直拖在那里而已。一旦要做,就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这些钱,本来是有用处的。更加不要说,北边契丹,耶律洪基已经反守为攻,两帝相争,很快就要出结果了。”
说起契丹,众人神色都凝重起来。契丹可不是党项可比,治下人口众多,兵精粮足。而且国土极为辽阔,战略纵深数千里。一旦统一,就是宋朝大敌。
以前,两国实力相当,互相忌惮,最后形成了僵持之局。宋军无力收复幽云,契丹无力南下,是一种宋军劣势的战略平衡。现在不同,宋军明显占了上风,战略平衡已无法维持。
只要契丹统一,两国必然对立,前线必须要维持大军。三十万军队陷于党项,宋朝河北路还可以支撑,河曲路明显成了弱点。实际的战略形势,不允许狄青慢悠悠攻党项。
第43章旧人相见
出了酒楼,送别三人,杜中宵看着天上的圆月,伸了个懒腰。此时已是半夜,街上没什么行人,只有一轮圆月,高高地挂在天上。月华如水,照在京城的大街上。
杜中宵的家在高阳正店西边不远,离的最近。韩月娘花大价钱买下的房子,这时显出好处。京城里的房子太贵,越是离着皇城近,大的房子越少,想找处合适的真不容易。
走在街道上,杜中宵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回到京城一个多月,慢慢开始有自己的生活圈,日子正常起来。今天皇帝说,可以找以前的河曲路的属下,也是一个信号,对杜中宵防得不那么严。当然,这也说明了这些属下,没有带兵的将领,大多都是在军校教书。
教书就教书吧,反正官正常升着,俸禄发着,只是不带兵而已。现在禁军的情况,不是单独编练几只军队,也没法去带兵。新旧冲突,比杜中宵以前想的还要严重。
第二日一早,杜中宵让罗景去城中,把自己在河曲路时的几个重要将领,如窦舜卿、姚守信和十三郎等人请到自己家里,饮酒闲谈。自从他们被调入京城,好多人都再没见过。
太阳高升,三人提了两只鸡,带了几条鱼,还有一坛酒,高高兴兴地到了杜中宵府上。
杜中宵看了三人带的东西,笑道:“到我这里,为何还带鸡啊鱼的,难道是怕请不起你们吗?”
窦舜卿道:“这是礼节,我们到经略府上,岂能空手?不过经略家大业大,一般礼物不缺,能够让经略看上眼的,我们又着实买不起,只好带些吃食了。”
杜中宵笑着摇头,让家人把东西拿去,在客厅里落座。
上了茶来,杜中宵道:“离开河曲路三年了,你们在京城,过得还好吗?”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忙一些,后来就是在军校里,每日里教课。若是心情放开,当然是比在军中安逸许多。不过经略知道,我们这些人是营田厢军出身,好不容易得了正式军职,却又到军校来。说老实话,初时大家牢骚满腹,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
杜中宵叹口气:“有什么办法?唐龙镇一战连败契丹,还毙了契丹国主,外带一群大将。到了顺化渡,又干净利落地击败党项。我们这些人,立的军功太多,太大,也只能够如此了。所谓功高不赏,能够安安稳稳教书,已经是难得日子,不要满腹牢骚。”
姚守信道:“初来的时候不明白,几年的时间过去,大家也都想通了。便如经略,后来又平定了西域,何其大的军功,还不是回朝做个御史中丞?”
杜中宵笑着摇头:“做御史中丞有什么不好?只要谨慎一些,谁都不得罪,也能落个好名声。”
其他几个人一起笑。这么长时间,大家也都想通,朝廷的安排,实际就是剥除杜中宵兵权。虽然留了杨文广和赵滋两人在河曲路,最重要的骑兵和炮兵首领,却都在军校养起来。杨文广和赵滋本来就是禁军军官,与这些人不一样。官场上的事,升升降降,本就如此,不能够想得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