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笑道:“我帮着百姓把欺压他们的人抓了,怎么还有闲话?”
陶十七道:“把这些人抓了,如果官府不能够立即补上来,地方上必然会更乱。到了那时,不都会说官人眼光看不到那么远,白白生埋怨吗。”
杜中宵喝了口茶,把茶杯放下,看着远方的太阳,道:“是啊,大家习惯了如此,就觉得这世界就该如此了。实际上呢,到底对不对,却很少有人想。从以前的一般小县,到现在天下有数的繁华之地,叶县是怎么做到的?是靠铁监,是靠瞅准机会到这里设场的员外,靠着在厂里辛苦做工的人们,而不是那些维持秩序的牛鬼蛇神。现在的叶县,比一般的县,一年多收多少赋税?有这么多赋税,县里怎么会养不起人呢?只要有人,怎么会就管不好呢?一切都因循守旧,不应该到这个地方来。”
陶十七沉默一会,道:“官人,我说句话,你可能不爱听,莫要向心里面去。”
杜中宵道:“你随在我的身边多年,有话直说就是。”
陶十七道:“我初遇官人,正当少年。那个时候的官人也正年轻,正要做大事的时候。那时候的永城县多好啊,官人在那里,百姓安居乐业,县里钱粮不缺,我们这些人也过得快快乐乐。一转眼间,十几年过去了,官人从小小知县做到了御史中丞,官位不知道升了多少。可我觉得,官人做事,比那个时候复杂许多,不似那个时候放得开了。在永城做知县的时候,官人想到了什么,便就去做。可是现在,要顾忌这个,顾忌那个,却有些放不开了。我觉得了,到了这个候,官人军功也有,地位也有,家里孩子也已经慢慢大了,许多事情,不用再跟以前那样去拼了。”
杜中宵道:“按你这样说,此次我来叶县该怎么做?”
陶十七道:“无非是白先告状,来了之后,把那案子查清不就结了?”
杜中宵听了,微微摇头:“如果那样,你觉得当今官家,为什么要派我来?”
陶十七愣了一下,道:“案子太大,估计是官家觉得,惟有官人来了,才能顺利查清。”
杜中宵叹了口气道:“又不是什么大案,只要有了易理供词,地方自己就能查清。是啊,你在铁监待了数年,安稳日子过久了,不想折腾,觉得我这样做多余。其实不是,铁监和叶县,这几年必然是出了许多事端,报上朝廷。只是大多数人,都跟你想的一样,维持下去就是了。但是圣上心里,可未是这样想的。派了我来,就是给个主意,这里应该怎么做。”
这才是最关键的。御史中丞这样重要的职位,一日缺了都不方便,杜中宵到叶县十几天,必然有重要的理由。做官到了这个地步,很多事情都不能够明说。杜中宵一提,皇帝立即同意,必然是有皇帝想做的事。还能够有什么事?铁监和叶县紧邻,有这么多不同,皇帝需要知道原因。
杜中宵想得出来,以前铁监和叶县出了事情,中书必然是不重视。皇帝问起来,多以地方政治就是如此,这种借口敷衍过去。这次派自己来,皇帝想听听另一种说法。
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等到突然北上,连立战功,数年间成了朝廷的要员。跟现在的中书、枢密院和御史台,其实都不是一个体系的。皇帝不熟悉,但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借助着这样的安排,一方面听听与中书不同的声音,另一方面也是了解自己。
如果杜中宵此次只是查了白家一案,皇帝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对自己的评价会降低。杜中宵可不想这样,自己已经付出了很多,现在不是韬光养晦的时候。御史中丞只是个过渡,让自己熟悉朝堂。
叶县这里,是大宋工业化的开端,与其他地方不一样。这里治理好了,会成为表率,为其他地方做个榜样。大宋的铁监,可不是只有一处叶县。杜中宵想在这里有一个新的、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官府治理模式,开创一个新的时代。可惜自己只是一个御史,只能建议、监察,而不能直接动手。
把民间的牛鬼蛇神抓起来,地方会乱,杜中宵又何尝不知道。那又如何?如果现在的地方官员处理不好,换人就是。现在的官员,总有人能把这里处理好。
改变了叶县,就走出了一条新路,一条可以伴随天下工业顺利发展的新路。现在的世界,这里就代表着最先进的生产力,而且没有竞争,可以尽情试错。
第25章穷治地方
白先向杜中宵行礼,道:“相公,案子已经审结,我要到异乡去投靠亲友。多谢相公,接了我的状子,回到叶县来重审。虽然有许多不如意处,终究算是有了个结局。”
杜中宵看着白先,今天穿了一身新衣,气质沉静。想了想,道:“最终也只是简员外勾结章员外偷改借据,逼死人命,没有死刑。你阿爹还是被认为是自缢而死,有些对不住了。”
白先道:“事情已经过去许久,只能够尽人事,听天命了。我的心中虽有不甘,也只能接受。简家赔了许多钱,事情就此过去。唉,一时之间,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
杜中宵一时无言。白家的案子已经审理结束,白正然的尸身已经腐烂,查不出什么,最后就只能按自缢结案。简员外被处重判,流配到西北垦田,并没有一个死刑。这个结果显然不能让白先满意,可又有什么办法呢?世间事,本就有许多不如意。杜中宵是御史,只能够监察,不能亲自审案,只能够如此了。
送走了白先,杜中宵回到驿馆,觉得有些心烦意乱。拿起这两天鲍轲送过来的审案记录,随手观看。
这些日子抓的人多是把持各个市场的豪强,问了许多案子出来。只是都是小案,没有人命官司,没有牵连极广的案子。在许多地方,这都是日常发生的事情,许多审案官员头痛。
翻遍案卷,杜中宵放在一边,闭目沉思。叶县这样一个地方,面对着大量财富,没有人命官司和大案太过奇怪。在杜中宵想来,每个占据一处市场的人物,不说说个个手上有人命,大量斗殴是少不了的。
想了许久,杜中宵对一边的士卒道:“去请鲍提刑和吴知监来,我有话跟他们说。”
要了多少时间,两人到来,各自落座,杜中宵吩咐上了茶。
用了茶,杜中宵道:“今日白姑娘来向我辞行,说是案子已经终了,她去投奔他乡亲戚了。此案纠缠了半年多,直到送状纸到御史台,我亲自来,才有了结果。”
鲍轲急忙拱手:“都是下官无能,连累中丞。”
杜中宵道:“世间事,有许多不无可奈何的地方,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了。白姑娘虽然对案子结果不怎么满意,但已经审理终结,她也不多说什么。”
鲍轲和吴君庸两人拱手称是,不敢多做解释。白家一案,知道的都明白,白正然之死,很可能是简员外下的手。但没有人证物证,最好只能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