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西边,是步兵学校的乙校,训练军官和效用的学校。一到门前,王拱辰看见两边挂着的是“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不由微笑。骑兵那里文质彬彬地讲究平仄对仗的风格,一到步兵这里就不见了。这句话杜中宵的记忆里印象深刻,几乎尽人皆知,到处张挂。学校里有,部队里有,报纸书籍上更是常见。记忆中,这好像是从什么古籍中摘出来名言,现在自己成了古人,才发现并没有这句话。平仄不对,不应该出自严肃的诗中,也不应该是对联,更似是一句俗语,便挂了这里门两边。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实际上是一句出现时间很晚的俗语,是新中国建国之后的事情了。后一句梅花,全句七字除苦字全平,不可能出现在诗词里,也不可能是对联。跟后世的许多著名对联一样,是新时代文人的创作,而后套一个民间故事的壳子,广为流传。这种故事都有模板,要么是民间的落魄文人,要么是新登第的什么大臣,套一个历史名人的壳子,对出了对联,从而收获巨大名望和财富。
在这个年代,没人会认为这样两句话是名人所作,一看就知道是民间的励志俗话。
进了学校大门,王拱辰四处一看,果然跟前边看的步兵甲校同一种风格,
营区不少牌子,写着各种通俗易懂的话。只是这里是军官学校,内容与兵营学校的甲校有很大不同。
进了大门之后,左右各有一块牌子。左边写着“官兵一致,责任分明。”右边写着“锻炼自己,研究敌人”。再向前几步,又有一块牌子“不打无把握之仗”,另一边是“在实践中学习,在学习中实践”。
这些话言简意赅,一个废字不用,意思简单而且直接。
到了官厅后,墙上又有几行大字:“在学习与实践中,发现战争规律,认识战争规律,理解战争规律,掌握战争规律。在战争中,依战争规律指挥、战斗。”
王拱辰看着这句话,想了好一会,才完全明白在说什么。学习、实践、规律这几个词,这个年代不能说没有,但跟墙上写的意思不能完全符合,让人一时不知道在说什么。不过想通了后,就明白了讲的是什么,发现并没有其他的话和词能代替,不然意思就变了。
看了几遍,王拱辰对杜中宵道:“经略,如果我猜得不错,其实这句话不只在这里,其他几个学校一样要遵守的,是也不是?”
杜中宵道:“内翰说的不错。其实不只这里,在随州练兵时,就是遵从这个原则。只不过那个时候凭感觉行事,说不明白。等这里建了军校,才总结出这几句话,人人都要背诵。”
王拱辰对狄青和孙沔道:“太尉,上次演武大败,圣上和朝臣一直想不通为什么。现在看到了这几话,应该大致有数了。京城军校虽然精选人才,用的教材是来自于河曲路军中,但与河曲路军校的教法完全不同。这里的说的规律,其实就是朝廷说的兵法,不过更加准确。因为兵法之中,战例多,大而统之的内容也多,偏偏行军、作战的细节不多。即使有细节,也不知其所以然。墙上说的规律,就是从大的原则起,到行军作战的各种细节,全部成一个体系。河曲路的军校如此要求,哪怕不能人人做到,大多部分都知其然,还知其所以然,差距就大了。”
孙沔点了点头,虽然觉得王拱辰夸大了,不过还是承认他说的有道理。河曲路的军制、教材,其实是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个体系怎么来的?就是墙上写的,从学习和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总结出的内容,就是战争规律。表现出来的,是军队的编制、组织、指挥和各种条例、教材。
这个体系非常初级,很不完备,但对这个时代来说,对所有的军事理论、兵法及各种军队,都是碾压的。体系一旦行成,战斗力哪怕是下限,远高于其他军队的上限。战斗力的差别,可不只是火枪火炮对冷兵器的差别,而是科学规律对个人经验的差别。
杜中宵会不会打仗?练营田厢军的时候,他的军事经验几乎为零,怎么会打仗?一旦北上,连战连胜,当者无不披靡,除了火器犀利,还有军事体系对其他军队的压倒性优势。
军事是科学,当然有自己的客观规律。有冷兵器和火器共同遵守的一些规律,如保存自己,消灭敌人,集中兵力形成局部优势,诸如此类。还有两者不同的规律,比如交战距离,阵形由密集变为疏散。
杜中宵把自己的编制、教材、册子等等,全部都献到朝廷去了。很多大臣拿着当宝,以为照此办理就可以练出一支同的战无不胜的强军。许多人献计献策,觉得京城禁军,必然是河曲路禁军比不上的。却失去了最根本的东西,他们不知道杜中宵是怎么带出来这支军队,编出那些册子的。
看着墙上的几行大字,狄青有些茫然。教学和练兵中有什么不足,他可以学习改正,自己读书认字不多,可以使劲用功。自己成长于军营,对军中事务无比熟悉,总不会比不几个半路出家的将领。但墙上这几行字的意思,哪怕王拱辰解释了,自己还是不明白。什么是实践?什么是学习?什么是客观规律?好像明白,却又怎么想都不对。从经验上升为科学,原来的禁军体系,就完全没有用处了。
第99章科学的胜利
离了武都军城,杜中宵纵马前行,看着远方高大的阴山,如同一条巨龙般。少年懵懂无知时,也曾想纵马天涯,也曾想刀斩黄沙,也曾想万里独行。今天自己为一方之帅,统十数万大军,威临四方时,才发现少年的梦想终究是梦想,现实里不会发生。
战争发生时,自己既不是纵马疆场,也不是指挥若定,而是帅帐里各种计算与军令。运筹帷幄,或许本来就是这个意思吧,筹不就是算吗。战争没了计算,何谈战略。
胜利很风光,但打仗的时候并没有多少意思,只是那个时候有些兴奋而已。
带着京城来的大城在军校里转了一圈,听了他们的话,杜中宵大致明白了张岊是怎么胜的。河曲路不管是在军校,还是军队中,所有人都是尽量理解一个科学的军事体系,完善这个体系。平时的训练,和战争时候的指挥,尽量符合战争规律。虽然战争规律理解的程度不同,掌握使用的水平不同,每一个人都尽量在这样做。军队的编制、组织、结构、人员组成,平时的各种条例,战时的军令,都不是哪个人凭空拍脑袋想出来的。而是群策群力,根据总结出来的战争规律得出来的。
京城的禁军刚好相反,完全没有这种认识,只是机械地照搬河曲路军队的编制、结构、教材,对战争规律完全没有认识,也没有总结、掌握战争规律的意识。这种情况下,双方根本是不同时代的军队,怎么能相比?张岊大获全胜,一点都不稀奇。只怕演习时,对方的各级指挥官根本不知道怎么指挥。按照以前熟悉的禁军指挥方式,可不就被张岊用同样的兵力全歼了。
哪怕武器全部都给你,编制让你照抄,连教材带教官都给你,手把手地教,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教会。与此相类似的,是历史上晚清民国时的编练新军,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用洋枪洋炮,请来洋人教官,翻译洋人教材,练出来的军队,还是用着新式武器的旧军队。
旧军队的武器再花样翻新,看起来威武雄壮,一遇像样的军队就被打得屁滚尿流。从最根本的军事思想上,就没有把军事视为一种科学。统军者考虑的不是科学训练,科学管理,科学的装备和体系,而只是考虑安插亲信,把控权力,变军队为私军。作战时,当然也就不能够按照战争的一般规律,进行科学的指挥。从外表来看,这样的军队用着先进的武器,有跟先进军队一样的编制、体系,其实图具其表,真正的内核上根本没有新式军队的气质,照猫画虎反类犬。
杜中宵现在明白,历史课上学来的对古代军事分析的知识,是完全靠不住的。编历史课本的人,对军事原理和理论一无所知,分析的手段和方法,完全从古代文人那里继承而来,加上从洋人的书本里东抄一句西摘一句。甚至一些历史结论,本就是由旧文人定下来,再被后来者奉为圭臬。
五代之后,其实是从中唐之后,中原王朝的军队就失去了对周边民族,特别是对北方游牧和渔猎民族的军事优势。从古人那里延续来的认识,再加上后人的发挥,说上因为从宋朝后“崇文抑武”,或者轻一点是“重文轻武”。这样的文化传统导致了军人地位低,军人地位低当然战斗力就低,战斗力低当然就打不过别人。这是典型的以文人话术,代替科学研究的表现,不管是述说还是论证,只能沦为简单的资料堆砌,不断地说车轱辘话,而没有明确的逻辑关系。
打不过别人,当然找军队的原因。从军事原理、理论、体系、编制及军事思想上,用科学的方法进行解释。坚持是因为崇文抑武,最明显的表现,是在民族危亡、中国军队浴火重时,认识不清。国民党军队在被解放军碾压的情况下,还是有人认为是非战之罪,那支军队的战斗力很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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