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刘几道:“我自陕西到京城,而后换乘火车,到了襄阳。那火车真是好物,一日夜间便就奔行千里,简直如做梦一般。若是大修铁路,通到陕西路,以后再有战事,前线何至缺粮缺兵!”
杜中宵笑道:“钤辖,此事委实如此。不过,火车修通了,还有一项好处,却少人说起。”
刘几道:“此物是你首倡,自然比别人看得透彻。——除了便捷,还有什么好处?”
杜中宵道:“以前西北用兵,因粮草不济,不得不分路进军,终被西贼分路击破。如果以后修通了铁路,便就再无顾虑。可以并兵一路,沿路而进,如长枪大戟,犁庭扫穴!”
刘几点头,深以为然。这个好处,自己倒是没有想到。
西北地瘠民贫,没有办法因粮于敌,内地运粮又过于遥远。每次进攻党项只能分路进军,各路的兵马不多。党项有内线机动优势,每次都是被各路击破,最后大败亏输。三路伐夏、五路伐夏,不是宋军不知道集中进攻的好处,而是不得不如此。一路集中不了几十万兵马,不然不用打仗,半路就饿回来了。分路进军,每路的兵马不多,往往被党项集中优势兵力,一路一路分别包围击破。
这是客观条件限制,进攻党项,其实只能出几万兵。多于此数,必须分兵。而且几路之间要拉开足够距离,不然后方无法支撑。拉开距离过远,又通讯不便,无法配合,是解决不了的难题。
数万大军出动,动起来的不只是这几万人,进军路线上的最少几州百姓,必须全力支持。从运粮的民夫,到后方准备各种物资,实际是数州之地的总动员。地方就那么大,民户就那么多,一路就只能是几万战兵,再多就无法正常作战。什么分进合击,迂回包围,都是自欺欺人的说词,没半点作用。要想赢得战争,只能冀希望于一路取胜,最少把敌人主力拖住,别无他法。
铁路修通,不只是物资和人力便捷,实际扩大了后方支撑地域。整条铁路线,都可以为前线提供支持,前线战兵规模可以扩大数倍。只要有一路超过党项军力极限,就足以致命了。
营田务的框架已经立起来,杜中宵的精力更多地花到了军事上面。铁路到底有多少好处?还要继续思索,进行实践,现在的潜力根本没有发挥出来。
刘几道:“铁路一修到开封府,朝廷见过了好处,着实大不一样。此次我到京城,朝臣人人争言铁路的好处,要广布天下。朝廷已下令今冬要修到西京河南府,下年圣上乘车出巡,参谒御陵。听说还不只是如此,政事堂已经定了修到北京大名府和南京应天府的路线,命沿路各州今冬就开始平整地基,单等铁监的铁轨出来,便就铺上去。京西路则要修从洛阳到叶县的铁路线,也命今冬建地基。至于其他各路,多有提出修路的。不管有没有铁轨,先把道路平整出来,以后有了铁轨再铺。”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柏亭监一年就只能产那么多铁轨,急着填路基有什么用?”
刘几道:“我听朝臣们议论,要以柏亭监为本,在相州和京东莱芜再各建一处。只是无人可用,一时施行不得。提举,说不定过几年,还是要你去做此事。”
杜中宵只是摇头:“难。此事看着简单,做起来诸多烦恼,还是急不得,慢慢来为好。”
铁监刚刚发展起来,正是培本固元的时候,急着扩张,别把根本也搞坏了。以铁监现在的人力,如果分出去,必定影响技术发展速度。除非别的铁监只生产铁轨,从柏亭监拆现成的炉子和机器过去,不然想发展好可不容易。
刘几有一点说得对,火车一通到开封府,情况立即不一样了。皇帝赵祯特意带着大臣,坐火车感受了一次,从开封府到许州一日游。那一次旅行让大臣们直观感受到了火车的好处,纷纷提议大建。赵祯甚至从内库出钱,命修到西京河南府的铁路,今年必须修通。两京之间铁路的战略价值不谈,对于皇家有特殊的意义。那里是他们老赵家的老家,也是皇陵所在,有了铁路,可以亲到皇陵谒陵。
政事堂的规划,主要是从政治意义出发,先连通四京。以四京为中心,再向外扩展。主管漕运的发运司有自己的规划,最优先的几条,分别是从襄州到江陵府,从开封府到登州,甚至与汴河并行从开封府到扬州。这是入京漕粮的路线,一旦修通,发运司也就可以撤销了。
第148章杨家将
杜中宵和刘几议论着京城事务的时候,张昷之和苏舜钦连袂到来。
张昷之曾是天章阁待制、盐铁副使,又在多路任过转运使。因为贝州王则之叛,被牵连多事,夺职贬官为祠部员外郎,监鄂州税。离京之前,改任主管营田务公事,算稍复其官。
张昷之来做主管公事,到底是出自皇帝本人的意思,还是宰执中有人帮他,杜中宵不得而知。只知道这个人长于吏事,在地方为官有政声,这几年特别倒霉。先是河北转运使任上手下将校作乱,他受到了牵连。然后贝州王则之叛,有人说他之前捉到邪教人物又放了,又被人首告曾经受赃。最后御史按核,这些事情都查无实据,还是夺职贬官,几乎一撸到底。
这种人物,杜中宵猜不透,摸不清,只能以礼相待。职跟官不同,夺职一撸到底,一旦恢复,张昷之很可能继续做他的待制,这种人是得罪不得的。
苏舜钦是庆历新政失败的导火索,被削职为民数年,今年才刚刚起复。先是湖州长史的散官,有了官身。苏家是大族,苏舜钦又是此时诗坛领袖,得了勾当公事的实职,算是重新开始。
来了两个被贬的罪官,杜中宵也摸不清朝廷的意思,以后只能把心思全用在公事上。
行礼毕,张昷之道:“此次我们从开封府坐火车到襄州来,没想到一日夜即到,着实方便太多。想当初我到广东路为漕使,也曾走到这段路,要十数日,哪里比得现在。”
杜中宵道:“适才我与刘钤辖也在议论此事。以后火车通行天下,我们这些游宦的人,都能受些好处。到边路任职,最怕的就是路上奔波,以后有车坐了,就方便了。”
苏舜钦数年不见,杜中宵都不敢认他了。不过四十岁刚出头的年纪,就已经白发苍苍,好似一个老人,满面皱纹。与杜中宵见礼,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无语凝噎。
又等不多时,杨畋带了手下两位都监,杨文广和赵滋前来。
杨畋是杨崇勋之曾孙,进士出身,在荆湖南路提刑任上专治盗贼,平了傜人叛乱。因部将战死,降为太平州知州。后来叛乱再起,改为武职,任荆湖南路钤辖。平叛之后,因为身染瘴疾,要求恢复自己的文职,到内地州县为官。朝廷把他调回了内地,但却没有转换文资,而是来做营田厢军的钤辖。
杨文广和赵滋都是因为平定京西路张海之乱立功,才被提了起来。那时赵滋是杨文广的上司,后来去京东路任都大巡检,得富弼赏识,超擢为供备库副使。杨文广则在平定张海之乱后,得到了范仲淹的赏识,被带去了西北任职,后又随着到了邓州。此次来做都监,一是范仲淹举荐,再一个是因为钤辖杨畋染病在身,让杨文广前来照顾。
杨畋的曾祖父杨崇勋,不是那个出身真宗藩邸,得到刘太后赏识的重臣,而是太宗时名将杨业的弟弟,麟州藩镇之主。从家族来论,杨文广是杨畋的堂侄。
武将跟文臣不同,不需要避嫌,还经常让子弟跟在身边。一是可靠,二是便于指挥,长盛不衰的就是将门。后世名播天下的杨家将,此时真正有地位的是杨畋,杨文广才刚刚露出头角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