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循急忙下,拉住李先的手道:“兄弟,我们世交,你如此做,岂不是折煞了犬子!他做了个养家吃饭的官,也还是你的世侄。你自称学生,岂不是羞死了我!”
杜中宵急忙下马,问了才知道,原来李先是同乡李兑的堂弟。从小读书,还没有中进士。没中进士的读书人,对官员自称学生,是此时风俗,倒不分年龄辈分大小。
李家是本乡大族,杜家因为杜中宵中了进士,算是后起之秀。两家本来是世交,这几年关系更加亲密,隐约间,临颖的事情大多都是由这两家做主。到这里做官的,都要卖这两家的面子。
听说杜中宵今日回乡,李先特意带了儿子李庭玉过来拜访,让杜中宵认识一下。这是地方上大族联系亲情常做的事,有了这一面之缘,以后就有很多方便。就如当年杜中宵考进士的时候,李兑看出有几争可造之才,便就带了去京城,算是结个善缘。
众人进了庄子,在花厅里分宾主落座,杜中宵对李先道:“阿叔,不知大郎可曾读书?”
李先道:“我读书之余,也曾教他认了些字,只是启蒙,还没有正式读书。”
杜中宵看着李庭玉,命十三郎取了一方砚台出来,送给李先:“我在河东路为官,有友人送了这方澄泥砚,说是用黄河之泥制成,极是好用。送给令郎,让他用功读书,传承家风。”
李先高高兴兴地收了。澄泥砚也是名砚,虽然比不上端砚名贵,在北方也是屈指可数的了。不在于这东西值多少钱,这代表了一份交情,李杜两家的世交延续下去。
杜中宵以前对乡贤没有概念,现在自己家成了乡贤,慢慢也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个县里,两个进士,仕途还都不错,自然而然就成了德高望重的人。随着家境越来越富裕,资源越来越多,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在地方上的话语权都会越来越重。本县出了什么事情,不管是修桥铺路,救灾济荒,还是地方上出现事情,人家闹矛盾,都会找到家里来。慢慢地发展下去,自然而然就掌握了地方上的权力。至于得到这权力之后怎么做,就看个人了。以前的吴克久,便是不会做人,杜中宵中进士之后只能黯然离去。
李兑现在任同知谏院,官职没有杜中宵高,职事却比杜中宵清贵。而且台谏升官容易,两家地位现在相当,又有几年前带杜中宵入京的交情,李杜两家关系和谐。这种情况下,地方官也不敢轻易得罪。
坐不多时,韩月娘让人抱了儿子出来,与杜中宵相见。
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儿子,小家伙躲在杜循的时候,不时探出小脑袋,看一眼杜中宵,又飞速地缩了回去。杜中宵见儿子有些怕自己,取出一包饴糖,放到他的面前道:“你过来叫阿爹,我给你糖吃。”
小家伙躲在杜循身后,口中道:“我前些日子吃糖多,妈妈不许吃了!”
杜中宵听了哑然失笑。他倒是忘了,现在自己家不是当年那个衣食不继的时候了,小家伙从出生就过得衣食富足的生活,哪里会缺糖吃。
第33章家事
看看天近中午,杜循命人在院里摆开宴席,为杜中宵接风。附近乡邻,不管认识不认识,只要人到了,都可以赴宴。一时杜家热闹非凡,庄院里不知聚集了多少人。
家是根本,杜中宵每一桌都过去问候,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头脑昏昏沉沉。这些人他都不认识,只是杜家在这里安家立业,少不了他们帮衬,丝毫不能失礼。
过了正午,县里的官员从知县以下都送了礼过来。许州也是京西路治下,为了避嫌,倒是没有人前来。杜中宵管的地方是京西路南部,以唐州、邓州和襄州为中心,北方只及汝州。而且没有监察权,不然依据回避原则,这个职位轮不到他。
这一场酒直喝得天昏地间,杜中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被家人扶回了住处。
韩月娘抱着儿子,看着躺在床上昏睡不醒的丈夫,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家里只待一天,就喝成这个样子,好在自己家小门小户,父母都在庄里,不然连亲戚家都走不完。
直睡到半夜,杜中宵口渴难耐,起来找水喝,见韩月娘还在一边抱着孩子,道:“夜已经深了,你怎么还没有歇息?”
韩月娘摇头苦笑:“你醉成这个样子,我如何睡得下?睡了这么久,酒醒了么?”
杜中宵使劲摇了摇对:“好一些了。以前我们两家小门小户,家人不多,没想到这次回来,多了这么多人。随便跟他们喝两杯,便就醉得不醒人事。”
韩月娘道:“这能一样么?现在家里数百顷地,庄客过百,哪里还是从前的样子。以前我们小家小业,倒也富足安乐,现在家大业大,心烦的事情就多了。”
杜中宵道:“家里的事情,交给二老去管就好。等到明日,你与我一起乘官船,我们到唐州去。河东路做了几年官,都忘了家是个什么样子。现在回内地为官,我们不要分开才好。”
见儿子在韩月娘的怀里已经睡着,杜中宵叹了口气:“儿子能跑能跳会说话了,我才见上一面,说起来,这官当得也没什么意。今日回到家来,这小子怎样都不肯认我。”
韩月娘笑道:“他从来没见过你,如何敢认?官宦人家,这种事情常见,也没什么。”
虽然不跟杜中宵在一起,随着杜中宵官职晋升,韩月娘的地位也水涨船高。附近州县几个有人做官的人家,经常互相走动,对官场的事情并不陌生。特别是韩绛跟杜中宵熟识,他家在许州买了地,在本州安下家来,两家走动更加频繁。
韩家是本朝顶尖的大族,韩亿以进士起家,前朝宰相王旦的女婿,以太子少傅致仕,前几年病逝在许州。八个儿子,现在已经出了四个进士,前途不可限量。韩月娘眼里,韩家就是自己的榜样。只盼着杜中宵也能与韩亿一般,位致宰辅,把儿子也教育成材,成为那样的大家族。
这个年代,要想富贵相传,除了世代与皇家联姻的将门,其他家庭就需要诗书传家,最好每代都出进士。一旦进士断了代,哪怕有祖荫,两三代间就会衰落下去。太祖太宗的时候,赵普何等风光?这才不过两三代间,其家族已经湮没无闻。只能皇帝偶尔想起赵普的功劳,赏给他的子孙碗饭吃,封个小官。是以在韩月娘的眼里,韩家这种一代出几个进士的,才是前途无量的高门大第。
将门就不一样了,便如跟杜中宵关系不错的王凯,依靠祖荫做官,遇到战事飞速升官。不但沿续了门第,还给后代打下了基础。孙子王诜是附马,就是历史上高俅赖以发家的小王太尉。
有了这种认识,对于自己的儿子,韩月娘从他会说话开始,就教着读书。奈何自己水平有限,教不出什么来,为此韩月娘忧心忡忡。跟杜中宵夫妻团聚,韩月娘最觉得欣慰的是儿子有人教了。虽然杜中宵的学问貌似也不怎么样,便会考进士啊,教会儿子这一招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