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道:“春天来了,汴河就要开冻。明知道今年不用我们拉纤了,却不见官府榜文,安排我们将来去处。如此对我们不闻不问,岂不让人心焦!”
花绣年轻人道:“哥哥,你还猜不到那些狗官的心思么?定然是等到冰化了,先让我们回到各自拉纤的地方去。那些狗官虽然不管我们死活,却格外在意自己的一身官袍。在京城里处置我们,一个不好闹将起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等到了地方,我们各自分散,还不是任他们处置!”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都点头称是。这话说得不错,纤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官府一直拖,肯定就是打的这样主意。到了地方,离了京城,还不是任意处置。
点破了这一点,三人说话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杜中宵喝了酒吃了肉,叫过小厮会了帐,起身出了小店。
虽然被骂狗官,杜中宵却没有跟这三人为难的心思。他们面临实实在在的困难,骂两句怎么了,谁也不是泥人捏的。当然自己和韩绛做的没错,时代总是要向前发展的。要怪,就只能怪相关官员,不去想怎么解决问题,只是一个拖字诀,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这种事,动了别人的衣食,怎么能够拖得过去?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后面终会出事。到时就怕真出事了,最后帽子扣到自己和韩绛头上,那就冤枉死了。
想到这里,杜中宵露出笑意。既然碰上了,为什么不解决这件事呢?这几天,一直为朝廷让自己以文换武烦恼。如果借着此事,自己主动请缨,继续做文官岂不是好?
越想越是如此。回到客栈,杜中宵立即写了一封奏章,说了纤夫面临的困难,朝廷如果应对不当可能会出现的危机。最后,建议把各处裁减下来的纤夫,安置在周边几路闲田,屯垦开荒。
周边几路,京东路和河北路人口稠密,是繁华之地,闲田不多。陕西路关中地区一样,周边山地又不适合开荒。惟有京西路和两淮的一部分地区,由于历史原因,有大量荒地。当然,向南还有荆湖路,此时还没有开发,也是开荒的好地方。
安置这么多人口,最合适的就是以唐州、邓州为中心,以南阳盆地为主,兼及襄阳。这一带土地肥沃,气候条件优越,开发历史悠久,是传统上的农业发达地区。只是由于晚唐五代战乱,土地抛荒,人口逃散,出现了大量的无人区。
为免再出现误会,杜中宵再次毛遂自荐,原意去做这件事。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反正不会以武官的身份。哪怕是朝廷别派大臣主持,自己从旁协助也好。
作为馆职,便是有这一个好处,可以随便对政事发表意见。不像其他职事官,说得多了,不定一个越职言事的大帽子扣下来。
等了一天,上朝的日子,杜中宵把自己的奏章送了上去,便安心等待。
奏章由通进银台司统一处理,并不是所有的都会送进宫去,有的直接送交相关衙门了。就是要送进宫去的,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送进去之后,还有尚书内省的女官,不一定全都由皇帝过目。
不过杜中宵新在贝州城立了功,两府重视,皇帝在意,奏章没有停滞,就先到了政事堂,接着就到了皇帝赵祯的案前。
第二天不上朝,宰执大臣便殿议事,杜中宵的奏章便就被提了起来。
年前张尧佐回京接替明镐,权知开封府,看了赵祯传下来的杜中宵奏章,捧笏道:“陛下,杜学士奏章所说,句句是实。自年后汴河用车船,要裁减纤夫的消息传了出去,在京歇冬的纤夫便不住闹事。他们听说车船是本府推官韩绛所制,日日堵在他家门口,要生事端。为了防止意外,韩绛已经在家歇了月余时间,不到府视事。为了防这些纤夫生事,开封府费了无数力气。”
陈执中道:“此事是实。在京的纤夫有两万多人,一旦闹将起来,可比贝州王则之乱更加麻烦。为防意外,一直没有揭榜裁撤。只等着汴河冰消,这些人回到驻地,再从容想办法。”
第30章京西营田
翰林学士叶清臣道:“汴河纤夫为数不少,此事不可不虑。即使到了地方,一样是无事可做,没有白白发放钱粮的道理。此事最好即早处置,免得别生事端。”
明镐从贝州回来之后,赵祯有意让他做枢密副使。只是夏竦与明镐不和,一时没有定下来。因为此事,夏竦最近很不愉快,这个时候一句话不说。
枢密副使高若讷道:“汴河上官船所用的纤夫,北段约六七万人,南边江淮到转运仓,也有四五万之多,合计十万有余。这还只是官船所用,若加上民船纤夫,只怕要二三十万。当然,民船纤夫多是来自附近乡民,失了这份生计,还可回乡自谋生路。若是一下裁撤了,必然生事。沿汴数十万人闹将起来,不免天下震动。看看汴河就要冰消,此事确实要及早处置。”
贝州不过一千兵卒作乱,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数十万纤夫乱起来,那会是什么样子?此事两府人人发愁,不过都没有什么办法,一直拖着。不过都知道,不能一直拖下去。
赵祯见众人不说话,道:“杜中宵愿自领此事,选京西两淮有闲田的地方开田。除了如此做,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汴河上用车船,运的货物可以翻倍,又省人力,事在必行,纤夫当要妥当处置才是。”
三司使张方平道:“十余万纤夫,减省下来可少费许钱粮,此是一。除此之外,用车船拖船,押纲兵将和船夫也可大大减省,此是二。还有一点,汴河行船,向来是八成官货,两成私货,这两成私货免税算,这又是一大笔钱。是以车船不得不用,人力不可不省。用纤夫屯田倒是可行,三司可以从裁减纤夫省出来的钱中挪一部分作为本钱,开田之后朝廷多收钱粮,一举两得。只是,纤夫沿河拉纤,许多人不知耕种稼穑,屯田行不行?不要到了地方,开田不成,反成地方祸乱之源。”
地不是谁都会种的。汴河的纤夫跟很多军队一样,许多人世代从事此业,让他们转行种田,他们会吗?扶不犁,握不了锄,别到时候地开不成,还要让朝廷养着。
宋庠道:“杜中宵初仕亳州,后任永城知县。在永城的时候,曾经营田,治绩第一。哪怕是数年之后,永城有营田之利,依然是两淮大县,每有出缺,人人争先。若说别人,做此事倒是难说,杜中宵有永城治绩,想来有自己的办法。”
杜中宵依靠政绩出头,被夏竦看重,带到河东路,便就是在永城任上。永城的营田,包括在县里建永城公社,是这些年地方官最耀眼的政绩之一。不过永城的经验看着简单,却不好学,特别是公社,也有其他地方的官员学着做的,却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永城的成功非常依赖实业,有一整套配套的小工业,这个年代有哪个官员能做到?
苏颂的永城知县很快就要满任,为了这个知县缺,现在京城里打破头。在座的宰执重臣,几乎人人都有亲朋请托,想到那里接任。这样一个大县,钱粮丰裕,基础好,舒舒服服做一任官,政绩还能碾压其他县,这种好事可不多见。更不要说实业多,稍稍动一动手,还能捞上一笔钱财。
提起永城,张方平点了点头:“永城营田,确实是近几年做得最好的。若能如永城一般,在京西路营田,裁撤纤不至衣食无着,也是朝廷之福。”
宋庠道:“京西路,特别是南路的唐邓等州,自古是繁华之地。光武以宛地得天下,可知其地之富饶。晚唐战乱,民户逃亡一空,至今犹多闲田。至今陈迹犹在,只要妥善修治,当成沃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