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丫坐在高高的河岸上,极认真地守卫着这条小河,用眼睛看着那些钱一张一张地漂过去。
五
这地方的帮哭风曾一度衰竭,这几年,又慢慢兴盛起来。
这年春上,北边两里的邹庄,一位活了八十岁的老太太归天了。儿孙一趟,且有不少有钱的,决心好好办丧事,把所有曾经举办过的丧事都比下去。年纪大的说:“南边银桥奶奶回来了,请她来帮哭吧!”
年轻的不太知道银桥奶奶那辉煌一哭,年纪大的就一五一十地将银桥奶奶当年的威风道来,就像谈一个神话般的人物。这户人家的当家主听了鼓动,就搬动了一位老人去请银桥奶奶。
银桥奶奶听来人说是请她去帮哭,一颗脑袋便在脖子上颤颤悠悠的,一双黑褐色的手也颤动不已。这里还有人记得她呢!还用得着她呢!
“我去,我去!”她说。
那天,她让云丫搀着,到小河边去,用清冽的河水好好地洗了脸,洗了脖子,洗了胳膊,换了新衣裳,又让云丫用梳子醮了清水,把头发梳得顺顺溜溜的。云丫很兴奋,也就忙得特别起劲。
最后,银桥奶奶让秋秋从田埂上采来一朵小蓝花,插到头上。
银桥奶奶是人家用小木船接去的。云丫也随船跟了去。
一传十,十传百,数以百计的人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想看看老人们常提到的银娇奶奶,要领略领略她那闻名于方圆几十里的哭。
大多数人不认识银桥,就互相问:“在哪?在哪?”
有人用手指道:“那就是。”
人们似乎有点失望。眼前的银桥奶奶似乎已经失去了他们于传说中感觉到的那番风采。他们只有期待着她的哭泣了。
哭丧开始,一群人跪在死者的灵柩前,此起彼伏地哭起来。
银桥奶奶被人搀扶着,走向跪哭的人群前面。这时,围观的人从骚动中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皆跟随着银桥奶奶移动着。
银桥奶奶不太俐落地跪了下来,不是一旁有人扶了一下,她几乎要歪倒在地上。她从领口取出白手帕时,也显得有点拖泥带水,这使从前曾目睹过她帮哭的人觉得有点不得劲。
她照例仰起脸来,举起抓住手帕的手,然后朝地上拍下,但拍得缺了点分量。
她开哭了。
与以往不同,银桥奶奶的声音再也没有了“蛊惑人心,音传十里”的能力。
这和云丫听到的那种完全不同,银桥奶奶似乎只是单纯的“哭”。
她本想把声音一下子扯得很高的,但全不由她自己了,那声音又苍老,又平常,完全没有以前那种一下子抓住人心并撕人肝肠的力量了。
围观的人群有点骚动起来。
钻在最里边的云丫仰起脸,看着那些围观的人。她瞧见了他们眼中的失望,心里不禁为银桥奶奶难过起来。她多么希望银娇奶奶把声音哭响哭大,然后感染这里的其他人也哭的肠欲断啊!
然而,银桥奶奶的声音竟是那样的衰弱,那样的没有光彩。
跟大人来看热闹的九宽和虾子爬在敞棚顶上。初时,还摆出认真观看的样子,此刻已失去了耐心,用青楝树果子互相对砸着玩。
云丫朝他们狠狠瞪了一眼。
九宽和虾子朝云丫一直脖子,眨眨眼不理会,依然去砸楝树果子。
云丫继续瞪着他们,感受到云丫的目光,九宽和虾子顿时恍惚了起来,连眼睛都直了,他们没有在互相丢掷着楝树果子,而是一起从树上摔在地上。
云丫吓得赶忙转过头去,心里确实不住的暗骂“跌死了好!跌死了好!”
这时,死者的家人倒哭得有声有色了。几个孙媳妇又年轻,又有力气,嗓子也好,互相比着孝心和沉痛,哭出了气势,把银桥奶奶的哭声竟然淹没了。
人们有点扫兴,又勉强坚持了一会,便散去了。
秋秋一直守在一旁,默默地等着银桥奶奶。
哭丧结束了,银桥奶奶被人扶起后,有点站不稳,亏得有云丫做她的拐棍。
主人家是个好人家,许多人上来感谢银娇奶奶,并坚决不同意银桥奶奶要自己走回去的想法,还是派人用船将她送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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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银桥奶奶不说话,抓住云丫的手,两眼无神地望着河水。风把她的几丝头发吹落在她枯黄的额头上。
云丫觉得银桥奶奶的手很凉很凉……
六
夏天,奶奶身体不太好,染了痨病,没法照顾云丫了。
大队长过来给云丫带来一个好消息。
“云家的丫头,你爸爸妈妈要接你去上海了,就在这个把月的时间,那可是大城市啊……”
云丫的目光有些懵懂:“上海?”
大队长笑了笑:“对,上海,你到时候可就是城里人啦,可以住家属大院,还有电视看,听说你爸爸还给你找了几个小玩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