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仁浩摇摇头道:“这个倒不曾亲见,可是人人都这么说,而且却曾有不少人夜间从那里经过,莫名其妙地消失了的,还有的无缘无故地死去,身上连一点儿伤痕都没有的,那难道不是八成遇上了鬼么?”
张梦阳摇头道:“这个可不一定,兴许是京城里的游手好闲之辈心怀歹念,趁着夜色谋财害命之后,为了逃避官府的追捕故意散播出去的无稽之谈。
“其实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鬼啊,所有的鬼都是人扮的。别说世上本没有鬼,即便是有鬼,也未必比人更加可怕。”
申仁浩歪着脑袋想了想道:“嗯,你说的或许有点儿道理,不过我还是得奉劝你,最好是离那地方远点儿,不就是多走点儿路的事么,年纪轻轻地辛苦一些没坏处。听人劝吃饱饭嘛,我这么说可是真心实意地为你好啊,年轻人!”
张梦阳哈哈笑道:“大叔之所以对我好,想必是怕我让鬼给吃了去,一条小命儿丢在这开京城里,没法儿回去把你命名神女茶的一片诚心说给李师师听了对不对?”
申仁浩笑道:“是,但也不全是。我以前去过中土,你今天来到了高丽,咱们一起坐在这儿品评香茗,谈天说地,这实在是前世里修来的缘分哪,我是真心实意地不想你出什么事儿的。”
“好的,大叔的这份儿心意我收下啦。不过你放心,我跑路的本事在中土可是出了名的,除了神行太保戴宗以外,能跑得过我的人几乎没有,就算真有什么神神鬼鬼的,他们也伤害我不得。
“对了大叔,你刚才说王宫在变故中给烧成了白地,死了大臣宫女太监们无数,你能否把这场变故详细地跟我说说?”
申仁浩刚才的话,令张梦阳想起了进城之后崔成献交代给自己一行人的那句话来:
“启禀殿下,开京城中不久前刚刚发生了一些变故,国相大人为此日夜操劳,近几日来身体欠安,还请殿下在此处耐心等候,时候到了,国相大人自会传见。”
当时他的心中就已经在纳闷了,他们京城发生了什么变故,以至于使得堂堂国相大人为此日夜操劳,连上国亲王到此都不接见,反倒把亲王一行人当成囚徒一般地软禁起来,当真是岂有此理。
只是高丽国中为何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一场变故?一场大火把王宫烧成了白地,那岂不是把国王也给烧死了?
所以,张梦阳此时耐不住心中的疑惑,向申仁浩虚心地求教。
申仁浩略有些惊疑地道:“怎么,开京城不久前发声的事儿,你们上国使团还不知道么?”
张梦阳道:“可能……这个正使和副使两位大人已经知道了吧,像我这样赶驴押货的脚色,暂时还没听说。大叔,反正这里又没外人,你就跟我说说怎样?”
申仁浩想了想,道:“反正你也不是远道来的,又不是高丽人,这话给你说了也不妨事。”
“大叔请讲,我回到馆驿绝不对左右之人泄露半个字就是。”说着,张梦阳拿起茶壶来,给申仁浩的杯中添满了水。
申仁浩喝了口茶,捋了捋颔下的胡须,缓缓地说道:
“这事儿的发生,都是因为国王殿下和国相李资谦的明争暗斗而起。按理说李国相是国王的外公,他的女儿、已故的顺德王后是当今国王的亲妈,这国王可是国相大人的亲外孙啊,他们两个本该相互信任,精诚一心才对。
“可是我们的这位国相大人位极人臣之后,在朝堂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不知道自我裁抑,惹得朝中文武人人侧目,没一个敢于出言规劝的。
“国相大人的儿孙外甥等人,自然也都跟着鸡犬升天,在朝廷和远近的封疆各地布列要职,一个个地治国无能,扰民有术,百姓们可都让他们那些人给害惨了啊。
“欺男霸女,夺人田舍的事儿几乎无日不有,就连他们家的奴仆之辈走到大街之上都个顶个地威风,恨不得横着走。
“老百姓们都是敢怒不敢言,不少人都已经携家带口地跑出开京去啦,跑到平州、抱州、见州等地避难去啦。
“国王年龄渐渐地长大,国相大人依然牢牢地把持着朝政,一点儿也没有想要归还大政的意思,心里边儿就对国相大人逐渐疏远起来了。
“百姓们的街谈巷议里还说啊,国王殿下为了扳倒国相大人,曾经问计于门下侍中金仁存和李公寿两位大人呢,可是两位大人胆子太小,不敢给殿下拿主意,还劝殿下说如今政柄尽归国相大人,兵柄多掌握在东北面兵马使拓俊京大人的手里。
“而国相大人和拓俊京大人,他们两个又是儿女亲家,在朝堂之上互为表里,其权势有去泰山磐石一般稳固,想要轻易撼动他们怕是没那么容易。
“所以,他们都劝殿下从长计议,切不可轻举妄动。
“也许那两位大人说得对,时机不成熟的时候做这么大的事儿,的确是太过于冒险了。
“可是国王殿下实在是一天也不想再忍下去了,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子民们遭受那些混蛋们的折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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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就私下里联络了金粲和安甫鳞等朝中反对国相大人的重臣,打算在王宫里头埋伏下刀斧手,宣国相大人和拓俊京大人一起进宫。
“待他们进宫之后就摔杯为号,由诸位重臣指挥刀斧手将他们两位一体擒拿,然后交由刑部依律治罪。
“本来殿下和诸位大臣们的计策周祥,堪称完美。哪知道临举事之前走露了消息,使得两位权臣有了防备,没敢奉旨入宫。
“后果吗,当然是功亏一篑了,拓俊京大人带领许多兵士们包围了王宫,把参与谋害国相大人和他本人的臣子们全都杀了,王宫也给烧了个乌七八糟。
“临纵火焚烧宫室之前,国王殿下被他们给移驾到了国相大人的祖宅重兴宅西院去了,所以殿下性命无忧,就是受了点儿惊吓罢啦。
“还算他们那帮家伙有点儿良心,虽然谋逆却并未弑君,否则全高丽的臣民百姓们都不会答应的,光用唾沫星子就能把他们那帮玩意儿给淹死了。”
经他这么一说,张梦阳一下想起来刚刚从软禁之所的一个院落里,见到的那位身着云宝纹纱的红色袍服,头上带着黑色的翼善冠的年轻男子。
他急忙问道:“大叔,你们的国王长什么样儿,大概多少年纪?”
申仁浩摇了摇头道:“我虽然手里有几个臭钱,可我到底只是草民一介啊,哪里会见过身在重门里的一国之主啊。”
“殿下的年纪么,应该和你差不多大吧,应该也就是十七八岁的样子。”
张梦阳又问:“那殿下如今所在的重兴宅西院,大概实在哪个方位上。”
“从这里往东北方向看过去,约摸二里地之外的那座高塔所在之处,就是国相大人的祖宅了。国王殿下这会儿就被他们监禁在那里。
“我猜那帮混蛋们一时半会儿的还不敢把殿下怎么样。殿下若是有个三长两短的话,开京城里的百姓们肯定会看不下去的,到时候可没他们的好果子吃。”
张梦阳默默吐槽:“老百姓们手里没刀没枪,就算再怎么看不下去,又能把那些当权者们如何?高丽棒子们的脑回路就是简单,如此浅显的道理都弄不明白。”
他又朝申仁浩所指的方向望望,发现那里正是自己刚刚所来自的地方。
难道崔成献关押自己一行人的那所院落,就是李资谦的什么重光宅西院么?
若果真如此的话,那位和自己年龄在伯仲之间的、身着云宝纹纱的红色袍服,头戴黑色的翼善冠的男子,差不多就是被监禁起来的高丽国王了吧。
回想起那位年轻男子口气中的伤痛和悲凉之意,可以明显地感觉到,那种伤痛和悲凉中所饱含着的,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的不甘与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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