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观舟心中虽也觉得奇怪,但嘴上却是不依不饶地道:“既然你们自负是赵宋朝廷的孝子贤孙,把大头领看做是助纣为虐的帮凶、夷狄,那你们倒是也吟出几个豪迈的句子来给大伙儿听听,让大伙儿都来瞧瞧你们是否表里一致。”
只听张梦阳叹了口气道:“吕枢密如此夸赞,可真是令小弟汗颜无已了。实不相瞒,这是我近几日在舟中无事,闲来吟出的一阕词的末尾几句。
“虽与历代的大才子们的佳作相比难免粗糙,可面对我大好河山受夷狄的无端侵凌,满腔悲愤有感而发,却也抒发出了我的真情实感。不当之处,还请诸位哥哥们指正才是。”
“哦,是么?”吕师囊道:“大头领可否把整阕词作吟诵一遍,也好让像我这样粗通文墨的弟兄们都来瞻仰一番,长长见识!”
张梦阳背负双手,做出了一副文人的姿态来,遥望着远方的天空背诵了起来: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二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他今年还不满二十岁,十七岁多一点,若是以四舍五入法来算的话,也勉强能称得上二十岁。因此便把原词中的“三十功名尘与土”,随口改做了“二十功名尘与土”。
把民族英雄岳武穆的词作剽窃为自己东西,内心深处难免会有些害臊。
可往左右一看,周围的吕师囊和褚观舟等人全都向自己投过来崇敬的目光,就连莽钟离那样没文化的粗鄙之人都一脸崇拜地看了过来,心头立刻便涌起了一股欲罢不能的炫耀之感。
但一想到这首词很有可能是明朝人假托岳飞之名的伪作,这样一番剽窃严格来说也算不上对民族英雄的亵渎,深心里的那一点点不安便也随即平复了下来,厚着脸皮继续往下吟诵。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张梦阳诵完之后好半天,周围人没有一个说话。
像钱大礼和吕师囊这样粗通文墨的头领,全都为词中流露出来的低沉但却雄壮的韵味所感染,更为词中所渲染的杀气腾腾的民族仇恨所震惊。
在这个时代里,为人所耳熟能详的词作不是流行于花街柳巷的靡靡之音,则就是描写男欢女爱的相思眷恋之词。
还有一种寄托文人学子们身世漂流、宦海沉浮的抑郁不平之气的抒怀之作,更是时常见诸骚人墨客们的笔端。
可是如岳武穆词作这般“一片壮怀,喷薄倾吐”的笔力之沉厚,脉络之条鬯,情致之深婉的神完气足之作,实为大宋开国一百多年来所仅见。
而这副堪称千古绝唱的佳作,既不是出自峨冠博带的文臣之口,也不是出自满腹诗书的学士之胸。
反而是成吟于一个看似不学无术的少年的随口一占,这岂不是对国家养士一百五十余年的一个莫大讽刺么?
钱大礼手捋颔下髭须,半闭着眼睛一副陶醉的模样,口中自言自语般地念叨着:“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好,真的是太好了!
“新帝登基,取年号曰靖康。想去岁敌酋斡离不兵临汴京城下,勒索子女玉帛不计其数,然后扬长北去,至今思及,犹是我中原汉人的奇耻大辱。这可不就是靖康耻,犹未雪么?
“只是我等红香会弟兄乃是汉家炎黄子孙,并非是他赵宋朝廷的臣子。这臣子恨几个字么,依我看还得再推敲推敲。”
褚观舟冷笑道:“这还用得着推敲么?你们这段时间来私相聚会,叽叽喳喳,想要造咱们大头领的反,不就是想要提着大头领的人头去向朝廷请功,去做赵官家的走狗去么?
“大头领这么说,是在有意地敲打你们,实是唱出了你等的心声,你们应该感到庆幸才对,又用得着什么狗屁推敲了!”
吕师囊怒道:“放你娘的狗屁,红香会弟兄们之能聚在一起,全是为了造反两个字而来,我等什么时候想要去做赵官家的臣子了?”
吕师囊又扭过头来对张梦阳道:“大头领,明人不说暗话,这些时日以来,会中有些弟兄对大头领的身颇有疑忧。
“我和莽钟离等人听取了他们的见解,觉得他们的担忧并非是无中生有,不少弟兄,的确是有一番忧国忧民的情怀梗在胸中。
“大头领如今在金人那里受了郑王的藩封,而且将来还有可能是金人的谙班勃极烈和皇帝,一片大好前程,尽在北国。
“咱红香会的目光,旨在推翻赵宋朝廷,对北国的事务不感兴趣。因此上便萌生了劝请大头领放弃会中俗务的想法儿,一心一意致力于对北国江山的谋划。”
“可是,从刚才大头领吟咏的词句来看,可见大头领虽人在北国,却是心系汉土,一腔为汉家社稷抛头颅洒热血的赤胆忠心,于字里行间,可谓是纤毫毕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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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头领的这篇大作横空出世,可把我们这些脑瓜不怎么灵便的家伙都给整糊涂了,有些分不清大头领到底是金人还是汉人了。
“以属下的愚见,大头领不如放弃北国的荣华富贵,在咱们大伙儿的并力辅佐之下,趁着这南北大战的天赐良机,开创出一番属于咱红香会自己的事业出来。
“到时候推翻了汴京朝廷,大家共同推戴你为中原皇帝,岂不比在北国做那鞑子的皇帝强得多么?”
钱大礼冷笑道:“这几个月来,老吕就这几句话说得还像个人话。只不过你别忘了,金国的皇位,在此时的大头领而言,那可以说是唾手可得。
“你所许诺的中原皇帝,可是月在长空,水中有影,究竟事情能不能成,却还在两可之间。你这番说辞,这不是把大头领当成三岁小孩子来耍弄了么?”
吕师囊“呸”了一声道:“你少在这儿挑拨离间假正经,装出一副对大头领忠心不二的模样来,你打的什么如意算盘,当我姓吕的不知道么?
“你自己希图北国的荣华富贵,甘愿卖国求荣,就不要扯那些没用的淡!
“只要大头领志向坚定,我等众兄弟倾心辅佐,即便不能把四百座军州尽都收入囊中,趁着金人和朝廷火并之机,割据江南半壁江山想来不是什么难事。
“何必非得到北国冰天雪地之处做那夷狄之主,有什么味儿?”
还不待钱大礼反驳,张梦阳赞许地道:“嗯,吕枢密说得有理,江南鱼米之乡,一直以来都是我心向往之的地方,我以前读过一篇余秋雨的散文,专门描写江南小镇的小桥流水,儒雅清净,至今想来,犹还让我记忆犹新。
“我曾经幻想着了却了红尘里的恩恩怨怨之后,拖家带口地到那样的小镇上,购置下几处像样的宅院,开上几个像样的铺面,再购置几百亩上好的水田,去过那无忧无虑的富家翁生活。
“可不比当什么鸟皇帝自在得多么?那样的逍遥日子,别说是北国的皇帝了,就是把中原的皇位送给我我都不换!”
吕师囊恍然道:“这么说来,大头领是从没有眷恋过鞑子皇位的了?”
张梦阳道:“别说鞑子的皇位,汴京城里的皇位我也从没眷恋过啊!就是咱红香会的大头领之位,若不是你们硬逼着我坐,我也是毫无兴趣的。
“不如这样吧,这大头领的位子派给我呀,实在是有些德不配位,不如趁此良机,把会中的诸头面人物全都召集到这儿来,大伙儿当众另行推举出一位德高望重的人来继任大头领如何?”
钱大礼和褚观舟异口同声地道:“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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