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师师道:“我没说让你感谢他,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长久地和黑白教那些人耽在一起,守着你的家,守着你的公主娘娘,他就算想要占你的便宜,却又哪里来的机会?即便是他有过错,这过错,也不该由他一人一力承担。”
杯鲁紧皱眉头,阴恻恻地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以为是我想要跟那些恶心的东西们混在一起么?河东鬼城,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噩梦,我无时无刻不想从那噩梦里摆脱出来,我曾经尝试了好几次,虽说有那么两次的确是跑了出来了,但是又都让那令人恶心的死猪婆给抓了回去了。
你不知道她打我打得可有多狠,打完了我之后又把我关在一个又黑又小,勉强比狗笼子稍大一点儿的小黑屋里。不给我吃饭,不给我喝水,直到把我折磨得没个人样,才肯把我牵到她所住的暖阁里软禁养病。
“在她有了身孕之后,我乘机有一次从那令人害怕的鬼地方溜了出来。虽然我的腿脚很快,但还是没能快得过她,在天开寺在外面的一个洞穴里,我有一次被她给逮到了,又让她给绳捆索绑地带回到了鬼城里。”
“那次,她没有再跟我客气,使出了她最无耻下流的一招,硬给我服下了一向用以控制教属的黑白噬魂丹。从那以后,我就只能乖乖地听从他的吩咐了,不再敢离开她那鬼地方半步。因为只要离开了,等待着我的就只能是个死。”
张梦阳问:“为什么?她喂你吃的那个黑白噬魂丹,是一种很厉害的毒药么?”
杯鲁冷哼了一声道:“那还用得着你说么?黑白噬魂丹,是用他们鬼城后山之上的数种毒虫毒草炼制而成的,配方和炼制之方只有那死猪婆一个人知道。这毒药分黑白两丸为一对,黑丸为毒药,白丸为解药。服下黑丸之后,其毒便在四肢百骸间弥散开来。
“半年之内若是得不到白丸相解,那便会全身皮肤崩裂,肌肉溃烂,远近的蚊蝇虫蚁,蚰蜒蜈蚣之类便会循着那溃烂的恶臭辐辏而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浑身的骨肉被那些畜生们一点点地要啮吞食。
“我曾亲眼见到过因违反教规而被她处死者。她处死教徒的方式五花八门,砍头、剖心、拽肠等等对她而言都是极其仁慈的手段,甚至连凌迟、点天灯都不算是什么重刑。最让人触目惊心的,便是教属毒发之时不给解药,任其全身溃烂成一堆腐肉,被那些虫蚁蜈蚣分食净尽。”
杯鲁看了张梦阳一眼,问他道:“那黑丸在体内毒发之时,你可知那痛苦有多可怕么?”
张梦阳皱眉应道:“你不是说了么,会全身溃烂,最后变成一堆腐肉。”
“但那只是个结果,要是一下子就能化作一堆腐肉,嘎嘣死去倒好得很了,那倒简单得狠了,关键是那溃烂的过程,既他妈痛苦还又漫长,从剧毒发作到全身溃烂,再到被虫蚁叮咬而死,少说也得有个二十来天的时间。
“我曾亲眼见过一个办事失期的教属,被那死猪婆关进铁屋中监禁起来,给他好吃好喝,也不用任何刑罚,就单等着他毒发之期的到来。”
“那人毒发的时候,你们知道那是一个什么景况吗?那人先是浑身剧痛,而后便浑身奇痒难当,难受得像狗一样嚎叫不止。他用自个儿的手,把自个儿从头到脚的皮肉抓挠了个稀烂,仅只几天的功夫,便连个人样儿都看不出来了。
“由于血肉之躯全都遍满了剧毒,那剧毒腐蚀血肉所散发出的恶臭,又极易招惹来蚊蝇虫蚁的胡叮乱咬。你们想想吧,一个人落到了那么个下场,该是怎样一种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那种痛苦不堪,撕心裂肺的惨叫之声,不管是白天还是夜晚,都如根针一样往你耳朵里钻,搅扰得每一个人都战战兢兢,苦不堪言。鬼城中所有的教众,面对此情此景,无不尽生兔死狐悲之感。”
杯鲁盯着李师师问道:“李行首,你以为黑白教里的那些徒子徒孙们,对那死猪婆那么害怕,那么敬畏,真的仅仅是因为她有着圣母,有着教主之尊么?”
李师师被他刚才的几句描述,给惊得几乎都要神魂不守了,她实在是不曾想到过,在这个人世之上,竟还存在如此骇人听闻、惨绝人寰的杀人方式。
人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与这种残忍的折磨人的酷刑相比,被砍去头颅,简直都是极为佛系极为慈悲的一件乐事了。
面对杯鲁的问话,李师师呼出了积压在胸中的一口浊气,有些神不守舍地应道:“那些徒众们怕她,自然是因为她给他们每一个都服用了黑白噬魂丹的缘故,他们不是怕她那个人,而是怕身体里那不定时发作的毒药,想要她按时赐给他们白丸以解身上的剧毒罢了。”
杯鲁摇头道:“不对,那毒一旦给种在身上,是无论如何也解除不了的,即便服下了白丸也不能够。白丸解毒,只能解得了一时,但却解不了一世。”
“哦,那是为何?”李师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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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下了白丸,只能把体内的剧毒暂时给压制住,待过上个半年之后,倘若不再次服用白丸的话,黑丸的剧毒便仍是要发作的,而且比前此发作起来更加厉害,死亡的过程也是更加地痛苦不堪,难以想象。”
李师师吃惊地问:“如此说来,岂不是等于一旦吞下了那黑丸,这剧毒就等于一辈子在身体里生根发芽了,除了仰仗白丸延缓续命而外,则是毫无根治之法了?”
杯鲁口中发出了几声怪笑,而后语气悲怆地答道:“不错,李行首果然是冰雪聪明,你说得很是,一旦被逼吞服了那丧尽天良的黑丸,那是一辈子都休想再得个自由之身了,只有百般卖力地讨好于那个奇丑无比的死猪婆,按时得她的白丸解毒,才有可能得到活下去的生机。”
李师师道:“你的那夫人……不,对不起,你们的那圣母,手段真的是太狠毒了。只是让我想不通的是,她既然如此无情地对待你们,你们也都是身长七尺的男儿汉,为何就这么心甘情愿地受她的摆布呢?人这一生终有一死,只不过是来早与来迟罢了。
“与其在她如此的胁迫之面苟且求生,何不一块儿起来跟她奋力一搏,引刀成一快,大家拼个鱼死网破,同赴西天,也算死得轰轰烈烈,不枉了来这世上空走一遭。如你们这样的活着,当真是太可怜了。”
听了李师师的这话,张梦阳和杯鲁两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了她,谁都不曾料到,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这个看似只适宜于养在深闺绣楼里的女子,这个薄施粉黛,淡染铅华的女子,竟能说出如此桀骜不屈的话来。
这让张梦阳油然想到了五代花蕊夫人的《述亡国诗》来:“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那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这首诗,是花蕊夫人在赵匡胤的北宋大军兵临成都城下,蜀后主孟昶君臣被吓破了胆,现放着高城深池,十四万大军而不知利用,在城头上竖起降旗投降了宋朝,心怀悲愤与不甘所作。
张梦阳曾在初中时的课堂延伸读物上,读到过有关花蕊夫人的故事,也记得她所留给世人的这首《述亡国诗》,而且在捧着手机追剧的过程中,也跟随着剧情深入地了解过事关花蕊夫人的一些真真假假的典故。
令世人感到喟叹和唏嘘的是,每一个朝代时值末代倾覆之时,都有各种各样的忠臣义士为之赴汤蹈火,或者哀婉痛惜,比如宋有岳飞、文天祥,明有黄道周、史可法,而后蜀之亡,为其哀婉痛惜者,竟不是那些处于庙堂之高,峨冠博带的须眉男子,反倒是一个被厚养在深宫里的年轻宠妃,这在古今中外的史说传闻上,当真是罕见罕闻的一件奇事、趣事。
而今,李师师听了杯鲁所讲述的黑白教圣母的狠厉与凶残,随后说出的那几句“鱼死网破”“轰轰烈烈”的话,更加让张梦阳觉得自己的这位娘子,虽然出身于月场风尘,却绝非是一个平凡庸俗的脂粉之辈,更非一个肯于轻易屈膝投降的怕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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