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室听不明白他所说的“天文数字”是个什么意思,但想来应该是无边巨大之意,又听他问起开价八亿两白银的情由,于是赶忙答道:
“本来依照皇上的意思,燕京和檀州、顺州,再加上易州、涿州,这几个地方按照先皇的遗诏,将来是要必须划归给宋国的,因为当初的盟约中讲得明白,燕云十六州本应是由宋人自行收复的,谁曾想他们的本领太也不济,兴师动众地打了大半年,连一个州城都未曾攻下。
所以童贯偷偷地派人找到了咱们皇上,要求咱们大金军出兵相助他们收复燕京。当时皇上给他们把话说得明白,大金军出兵相助是可以的,但云、应、蔚等已落入大金军手里的山后诸州是不会再考虑归还他们的。
当时童贯派来的使者答应得含糊其辞,皇上也懒得搭理他们。但等到咱们拿下了燕京,童贯便派人找到咱们,想要不劳而获地拿回燕京,条件是每年给咱们增加一些岁币。
那时候皇上已经在考虑到要营造宫室,扩建会宁府,便对宋国来使说,两国已然是南北兄弟之邦,岁币增不增加都是无所谓的,燕京等五州之地,大金国也是要无偿地赠予大宋的。
但五州之地还与大宋之后,除却汉人之外的其余各色人等,必须全数迁往上京会宁府,今后五州所有税赋,也必须尽数输往上京。”
张梦阳听罢,立即鼓掌笑道:“妙,实在是妙,这不等于是给他们了座空城吗?想来他们君臣是肯定不会答应的。”
娄室笑道:“那还用说,他们说愿意把赋税之权折合成一笔银两,一次性向咱大金国给付。咱皇上早料定了他们有此一着,因此专门命人从燕京内府抄出了燕京及其所属州县两百年前的赋税总额,计算出的额度为每年四十万两。而两百年后的今天,燕京的赋税已然增加到了每年四百万两了。
照此计算,大宋若想要把每年的赋税折合成固定金额一次性给付,按一百年来计算的话,折合为白银四亿两,按两百年来计算的话,总额度则为白银八亿两。”
张梦阳假装恍然大悟地道:“哦,我说呢,原来这八亿两白银的数字,是这么得来的。”
张梦阳低着头想了想说:“这八亿两白银,我想他们是无论如何都出不起的。哥哥你想,就他们那帮人,连萧干、耶律大石等这些咱大金军手下的残兵败将都打不过,你能指望他们顺顺利利地搜刮出八亿两银子来?
还是我刚才的那句话,真的把他们逼得狠了,闹得四海鼎沸,民不聊生,别说八亿两银子,到时候只怕咱们连一两银子都拿不到。”
娄室考虑了一下道:“这八亿两银子,是按每年四百万两,共计二百年计算得出的。要不,咱们给他照着一百年来计算,这样,他们只要能出够四亿两也就可以了。”
张梦阳摇了摇头道:“四亿两虽说比之八亿两减少了一半,但也仍然是个天文数字,就算他们应承下来,你相信他们真的能拿得出么?就好比跟一个身小力弱之人说,让他把个几百斤重的鼎扛起来,扛不起来就把他如何如何。
可这本身就超出他的能力,他就是扛不起来,我们能把他怎么样?把他逼得急了,硬扛到一半就没了力气,他自己反倒被鼎给砸死了,那咱们还能让他来替咱们做事么?”
娄室看着道:“好兄弟,哥哥我跟你交个底吧,我这次南来之前,皇上在燕京的伪辽宫中给我亮明的底线,是宋人交付的赎还燕京之费,不能少于白银二亿两。我只不过是想要尽自己所能,为咱大金国多争取到些好处罢了,所以六亿两云云,全都是我自己的主张。
你刚才所说的话,哥哥我听在耳中,也觉得甚是在理,一味地对他们逼迫挤压,咱大金所欲得的好处,也未见得就真能如愿。只是皇上当初听说宋室君臣拿你来谈条件,皇上答允对他们让步,也实在是迫不得已。
但是皇上的话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他说只要宋人真的能把杯鲁找出来,赎还燕京的费用,可以酌情减损,但最少不能少于二亿两白银。所以,哥哥我也只有权力答允你减损到二亿两,若是你仍还觉得不妥,那就只有兄弟你亲自向皇上奏请了,愚兄可实在是无能为力。”
听到娄室这么说,张梦阳乐得哈哈大笑起来,握着娄室的手说道:“这样就可以了,用不着千里迢迢的去向皇上奏报了。嗯,二亿两,我估摸着还不足以成为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就这么地吧!”
娄室点头道:“咱们把价码由八亿两一下子减少到二亿两,宋室君臣定然大出所料之外,答应起来想来也当甚是痛快。这些日子以来,愚兄跟他们交涉得也甚是吃力,对他们这些人也实在是厌烦得紧。
这下好了,经过你的一番开导,我这心里也是觉得颇为轻松。赶紧了了这桩事,咱们也能抽身北返,回去向皇上复命了。多保真公主和令堂徒单太夫人这会儿可能尚未得知你的消息,待得她们乍见到了你,定然欢喜快慰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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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梦阳干笑了两声,道:“你是说,咱们很快就要离开中原,返回上京去了么?”
娄室道:“大事一了,咱们当然得快速地返回上京,让皇上见着了你面,我的这桩使命我算是完成了。再说,中原一天比一天闷热难耐,听说再过得两月,这里极是溽热难当,远不如咱会宁府和黄龙府那边的舒适凉爽。”
听他这么一说,张梦阳一时间变得怅然若失起来,这段时间,他一直都在想着如何完成李师师的嘱托,把大宋赎还燕京的费用减至最低,现在,他抱着明知不可而为之的心理奋力一试,居然还真的把事情给做成了。
他心中暗忖:“从八亿两减到了二亿两,实在是大出我的所料之外,想来我那娘子应该觉得心满意足了吧。这几日心里总在纠结着这件事,也没想到去御香楼那边看看她。”
他又想道:“我真的要跟着娄室、李靖、大迪乌他们一起到金国去么?”他思来想去,总是觉得不妥,心想我不是真的杯鲁,和他们相处得时日久了,被他们给看出了马脚来可咋整?
“再说了,那个真杯鲁万一回来了怎么办?那我在他们的眼中,岂不成了骗子了?娄室知道了我是个冒牌货,再联想到我哄着他把压榨大宋朝廷的八亿两白银凭空地减损成了二亿两,就瞧他那凶巴巴的模样,还不得把我生吞活剥了?”
张梦阳左思右想,越想越觉得应该赶紧地找机会从这都亭驿里逃脱出去,无论如何也不能跟着他们到东北那旮旯去,那地方可是狼窟虎穴,他们女真人起家的地方。
这年头的东北,还远不如后世的公路与铁路纵横,城市与城市相望,真到了那里,就算想逃,都分不出那块儿是东南西北来。
如此越想越是泄气,娄室变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再不能杀他。这一趟中原之行注定是要空手而回了。跟太后和小郡主把事实交代清楚,想来她们也应该体谅自己。
太后不是说过么,像娄室这样的人,金人之中也不止他一个,就算是杀死了他,于大辽国祚的恢复实在也是无济于事。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的神行之术来,或许,也并不必太过担心自己的暴露,只要自己提高警惕,在以后的时日里少说话多观察,从他们的口中多了解金人的风俗,多了解杯鲁的过往和习性,以杯鲁的身份混迹在他们中间,也未见得就一定会露出什么破绽来。
他之所以会有这种矛盾的心理作怪,其实是源自于隐藏在心底上的一种想法:即他对那位不止一次听说过的多保真公主,始终怀着一种朦朦胧胧的好奇与神秘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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