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钰文被她可爱的模样逗笑,忍不住瑟缩下肩膀。
“所以新中国的校园一定很干净,至少教室里都能用上电灯,不用跟我们一样用菜油灯,鼻孔被熏的乌黑。还有,我之前听那个从香港来的华侨同学讲,他们那边已经”
从日暮黄昏到星辰满天,齐叙欢滔滔不绝讲了许多她有关新中国的幻想,每个画面每个场景都是那样美好,美好得令人生出无限的憧憬。
这种憧憬几乎点燃了林钰文,她也变得激动起来:“我听说德国有一种叫潜艇的东西,能在大海里跑,新中国也会有吗?”
齐叙欢神采飞扬地说:“会有的!以后我们不仅要去大海,我们还要去星空,去宇宙!”
林钰文举起手中最后一个苹果:“还可以吃到很多很多的苹果!”
齐叙欢一愣,然后扬起笑脸狠狠点头:“对!吃很多的苹果!”
那一晚,在贵州的漫天星光里,有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从齐叙欢的话中缓缓飘到林钰文眼前,编织成一幅绚烂多彩的画卷。
那画卷林钰文仔细看了,那上面,是一个国家富强、人民幸福的新中国。
深夜,微风徐徐,她依偎在齐叙欢的怀里,感觉疲惫和忧愁尽数消散,嘴角噙着幸福的微笑安然入睡。
睡到半夜,林钰文恍然觉得身下的大地在颤抖,将醒未醒之际,齐叙欢一把将她拽起来,大声喝道:“快跑!日军的飞机来轰炸了!”
话落,一颗炮弹在几十米开外爆炸,顿时火光四射,硝烟弥漫整个天空。
林钰文踉跄着跟在齐叙欢的身后,周围到处都是同学们的尖叫和哭喊,杨教授站在奔跑的人群众高声呼喊:“同学们不要乱!往山上隐蔽的地方跑,注意不要掉队,看好脚下!”
飞机的轰鸣声中,蜂拥的人群四散躲进漆黑的山谷。
叙永分校的同学没有亲身经历过轰炸,然而这对总校的同学来说却是家常便饭,他们每人守着十几个同学,在黑夜中小心翼翼观察外面的情况。
林钰文被吓得手脚冰凉浑身发抖,齐叙欢紧紧将她抱在怀里,双手护住她的头,小声安慰说:“别怕,很快就过去了,马上就好了。”
可这次的轰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漫长,仿佛要炸平整座大山。
夜晚山里的温度越来越低,身后是轰炸,前方是山崖,恐惧和寒冷是对身心的双重折磨,不少同学开始哭泣,四周渐渐泛起细碎而断续的啜泣声。
王松吾咬紧牙关,他毅然决然地站起来,环顾一圈蜷缩在地又面露惧色的同学们,炮火连天和飞机轰鸣的混乱中,他扯着嗓子问大家:“同学们都还记得咱们的校歌吧!”
“记得记得。”几个微弱的声音在纷乱中顽强地回答。
王松吾在黑暗中奋力挥动双臂:“来!我们一起唱校歌!”
“万里长征,辞却了五朝宫阙”
“暂驻足,衡山湘水,又成离别”
起初,只有寥寥几人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炮火中显得微不足道。
但是慢慢的,这些声音像是一颗火种,悄然点燃越来越多同学心头的希望。
“绝徼移栽桢干质,九州遍洒黎元血”
“尽笳吹,弦诵在山城,情弥切”
更多的同学被校歌蕴含的力量所感染,他们的眼神中闪烁着刚毅和坚卓,因为恐惧而颤抖的歌声在此刻汇聚成势不可挡的洪流,在黑暗中不断交织碰撞,穿透了炮火的侵袭,穿透了飞机的轰鸣,变得愈发洪亮而悲壮,响彻整片山林。
“千秋耻,终当雪”
“中兴业,须人杰”
“便一成三户,壮怀难折”
林钰文缓缓从齐叙欢的怀抱中抬起头,轻声而坚定跟附和着黑夜中的歌声。
齐叙欢低头笑着看她,用手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灰尘。
“多难殷忧新国运,动心忍性希前哲”
“待驱除仇寇,复神京,还燕碣”
最后一个音符落下,王松吾眼含热泪地凝视着每一位同学,他刚想开口说什么,骤然瞳孔收缩,映出一枚在划破夜空急速坠落的炮弹。
浑身血液直冲发顶,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阿叙!快跑!”
炮弹正中齐叙欢后方,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死寂,同学们惊惧的面孔、杨教授和王松吾拼命呼喊的样子变得缓慢而模糊。
——只有怀里林钰文的心跳在提醒着她。
一秒的时间宛如一万年之久,爆炸声响起的一瞬间,齐叙欢毫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推开林钰文,自己却被巨大的冲击力掀翻。
被推开的林钰文没有放开她的手,而是死死地抓住她,尘土和碎石掀起一片混沌,两人同时滚向深不见底的山谷。
爆炸过后,尘埃飘落,像是无数时间的碎片,缓缓落在炮弹留下的深坑和空无一人的土地。
日出曦光的时候,林钰文感觉自己全身像是粉碎之后又被重组了一遍,每一处都钻心的疼,她闭着眼,感到有人将她的头小心地抬了起来。
她撑开沉重的眼皮,齐叙欢布满血迹的脸没入眼帘,但很快她就伸出手,盖住她的眼睛:“先别睁眼,先适应一下。”
林钰文说话时感觉喉间带血:“你的脸怎么了?”
齐叙欢说:“摔下来的时候被树枝刮了一下,没事儿。”
视线一片黑暗,周围安静得近乎阴森,只听得见彼此呼吸的声音。
林钰文问:“我们在哪儿?”
“不知道。”齐叙欢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
四周山山迭峦,林莽如海,迷雾重重将天空彻底隔绝,扭曲的枝干如同恶鬼的獠牙,幽暗的丛林仿佛令人毛骨悚然的地狱,渗透着无数未知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