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人有饭吃。
而那张年代久远的黑白一寸照上,上面笑容青涩灿烂的人,是棠又又。
宛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程澍礼头顶。
有什么东西猛地冲击心脏,泛起细密尖锐的刺痛,比上次在荒山更加剧烈,他急促地大口喘气,可还是觉得空气稀薄将要窒息,渐渐眼前又一次出现梦中的那个白影。
小林又惊又慌地跑过来搀住他:“您怎么了?”
程澍礼紧紧捏住桌角,手背的青筋蜿蜒暴起,紧绷的情绪令他近乎失声:“您能不能帮我找到奶奶葬礼的宾客名单?”
“可以,您等我会儿。”
等名单的时间,程澍礼再次拿起那张学生证,隔着漫长的岁月,棠又又冲着他笑得璀璨。
眼中的不可置信慢慢被理智所替代,程澍礼看向那块白板,林钰文和阮敬和的名字中间,那个小小的问号。
小林匆忙将名单拿过来,程澍礼让她出去,关上门。
他找到当天殡仪馆门口说话的那人,拨下他的手机号,如果没有记错,他是林钰文在外地考察时收的学生,后来去了山东任教。
电话响了没人接,程澍礼唇线绷直,握了握空着的手掌。
直到第五声:“您好,哪位?”
“季叔叔,我是程澍礼。”程澍礼控制住情绪,努力让自己听上去很冷静,撒了个不真不假的谎,“我奶奶生前遗愿是想给阮老爷子修家谱,但是没留下什么信息,我爸让我联系您,还记不记得阮老爷子去世的家人都叫什么?”
对面反应了会儿:“是澍礼啊,你等我找找啊。”
他边找边说:“我早年跟你奶奶去山东考察,有幸拜见过阮老爷子一次,当时你奶奶跟他聊天随口提了几句,我当时觉得这一家子满门忠烈,打心底敬佩,所以就把他们名字记下来了,没想到还真有用,哦找到了。”
“阮老爷子是随母姓,他母亲叫阮秀青,他父亲姓齐,叫齐兆麟,阮老爷子大哥和姐姐都是随父姓,大哥叫齐骁易,他姐姐他姐姐叫什么来着”
电话里默然几秒,程澍礼心脏吊起来,屏息听着对面翻看纸张的声音。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对面终于说:“他姐姐叫齐叙欢。”
程澍礼眼眶蓦然一红。
几十年前的齐叙欢枯骨长眠荒野,跨越轮回生死,站在孤独而温暖的灵魂里,终于以棠又又的名字,平静站到他的面前。
“但那学生证只有半截,而且沾满了血,老奶奶说上面就剩两个又字。”
“我看旁边的野棠花开的不错,就拿来当姓啦。”
所以,我叫棠又又。
原来,你叫齐叙欢啊。
第三十一场雨
程澍礼第一时间赶回棋山,抵达山脚时,已经日落西山,北斗七星亮起微光。
阿尧刚从吊脚楼里出来,猝不及防撞见他,吓了一大跳:“程教授。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程澍礼眸光闪了闪:“事情处理完就回来了,你怎么在这?”下午阿尧发过消息说今天要去赶集,可能过不来。
阿尧挠头说:“本来是要去赶集,但是我结婚那天酿的的玉米酒今天开窖,我阿哒让给寨子里大家都送点。”
“你刚是去吊脚楼送酒?”程澍礼眼神一凛。
“对呀!”阿尧乐呵呵地答,“我知道您不喝酒,就送了一小瓶,这是咱们有仙寨的传统,图个吉利。”
话落,程澍礼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加快脚步走向吊脚楼,不忘问阿尧:“你点香了吗?”
见他面色焦急,阿尧边走边说:“我想着反正来了,就顺手点了根。”
正说着,两人走上台阶,程澍礼倏然停在门口,他看眼小门又看看阿尧,神情被黄昏的暗影所淹没,阿尧问:“程教授怎么了?”
“没事。”程澍礼对他摇摇头,“你先回去吧。”
说完他推门而入,很快又将门关上,将一脸无知的阿尧关在门外。
吊脚楼里,四处昏暗,仅有的微弱天光漫过了窗棱,把室内照得灰蒙蒙的。
程澍礼一眼看见地上的棠又又,她侧躺在那张大床旁边,一动没动。
程澍礼先是赶紧掐掉桌上的线香,然后走过去,低头看了她几秒,他盘腿坐下来,借着惨淡的光线观察她。
棠又又闭着双眼,面容平和安稳。
程澍礼不确定她是睡着了,或是因为点香时有酒造成的他不知道的后果。
屋外的黄昏一寸一寸暗下去,夜幕从山谷里升起来,月牙悄悄爬上山尖,嵌在深蓝的天空,连亘群山宛如一副淡雅的水墨画。
没有开灯,程澍礼坐在黑暗中,垂首看着地上的棠又又,他表情静沉沉的,但又和平时的轻描淡写不太像,似乎是不忍心,又似乎,是在重新认识这张早已记在心间的脸。
到了第三天,棠又又依旧长睡不醒,而他睡觉时外面也没有下雨,程澍礼猜测这大概就是那个副作用。
为了不让棠又又被踩到,程澍礼这几天没让一二三四五六进屋,小狗们躲在大顺的肚子底下,十二目对望,面面面面面面相觑,呆呵呵地嚼狗粮。
晚上工作时,程澍礼不定期过来看她一眼,偶尔听见声音,以为她醒了,结果棠又又只是换了个睡姿,从侧躺变成平躺,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阴影,一副很安宁恬静的模样。
程澍礼一手拿书站在她旁边,看着她的睡颜,忽而敛眉笑了下。和前几晚一样,他拿起枕头放到地上,躺下来睡在棠又又身边。
屋内只留了厨房的一盏小灯,程澍礼侧卧着看她,用目光描摹她的眉眼,不舍地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