岭南。
一名身着青色织锦褙子。头上挽着圆髻的雄壮老太太行走在府城的街道之上,周围来往人群熙熙攘攘。极其热闹。
此人正是前大明二品诰命夫人。兼都督同知秦良玉。
石柱白杆兵战败之后,主帅马承麟母子皆被擒住,前者遂被发往镇安战俘营劳动改造,而大将军徐晋念这秦老夫人年岁已高,一生赤诚,便网开了一面,限制了她的自由。
这老太太可在专人的监视下。于一定的范围内活动,原则上只要不出广西基本上没人管她。
石柱马家向来对大明甚为忠心,这秦良玉也能看出来徐贼欲招揽她们母子,但忠贞如她又怎会委身事贼呢。
战败之后,她心中自是烦闷不堪,天生又是个闲不下来的人,于是这段时间便陆续游历了梧州。南宁二地。
说到这南宁,经过保乡军的大力发展之后,其商业之繁荣更甚从前,亦是岭南的丝。布生产重地和货物运转中心。
保乡军最早与夷人展开贸易的地方是裴山县,但以此地之小显然无法承载愈加巨大的贸易量,最终便由南宁接过了这杆旗帜。
原先的南部造船局也随着搬迁,并从广东那边招揽了许多船匠,如今正在试制远洋大船,预计不久之后将得以下水。
南宁的繁华给秦良玉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当她看见码头上那堆积如山的货物以及密密麻麻的夷人商船后,这老太太不由轻轻一叹。
难怪,这岭南保乡军的装备能如此精良,与其相比的话,地方明军简直跟叫花子差不多。
说到底,还是一个“钱”字啊。
但这么庞大的军费究竟是怎么收上来的,秦良玉还是有些疑惑,直到这天,她在码头默默观察力工抗包之时,才真正见到了徐贼的榨钱手段。
那是一艘寻常的小船,刚一靠岸便有四名穿着圆领淄衣。戴着方帽的“酷吏”迎了上去。
“从哪来的?”
“船上装的什么东西?”
这些海关税吏与各陆地商道处的城卡税吏工作性质差不多,都是从商人的货物上直接征税,根据所运输的货物价值不同,其征缴的税率也有一定浮动。
关卡税如今成了岭南商税的主要方式,营业税反倒成了补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后者太容易作假,账目什么真要一笔一笔审计起来。那个工作量大到令人发指。
税务部门也不可能给每家商户都派一名税吏,啥也不干就盯着每笔交易吧。
这小船的船主是一名身材矮小。装扮普通的中年男人,面相极为老实,一下船便朝那几个税吏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
“回大人们的话,小的是打南洋而来,这船上装的都是些土货。”
“哦?”
秦良玉眉头一紧,清晰的看见,那几个酷吏一听“土货”二字,眼珠子都亮了,她十分同情那名老实巴交的船主,心道此人肯定要被榨的渣都不剩。
徐贼以此种卑鄙无耻的手段来榨取民脂民膏,难怪能武装这么庞大的精锐军队。
一番查验过后,领头的酷吏拨起算盘劈里啪啦了一阵,对着那点头哈腰的船主不假思索道:
“关税共四十二元零一百三十一文。”
一听这话,秦良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么小的一艘船竟然收这么多的税银,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可谁曾想,那船主闻言却一点也不慌,而是笑眯眯的数出一枚枚银元如数奉上,临了还不忘向各位爷道声辛苦。
此等奇景让秦良玉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她便趁着酷吏离去之时,来到了那正指挥力工卸货的船主面前。
“交这么多的税银,汝还有活路?”
那船主正在骂骂咧咧,转头发现竟是一位健壮的老太太,他先是一愣,心道这人是哪冒出来的,尽说些不中听的话。
怎么就没活路了,老子活得滋润着呢!
“这还多啊?”船主见这老妇人容貌威严。举止不俗,想来非富即贵也不敢得罪,只好解释道,自己船上拉的都是香料,即便交完税也有不小赚头呢。
赚头具体是多少他没说,但观其脸上喜滋滋的表情肯定不少。
“原来如此。”秦良玉怎会不知道香料的价值,若是一船香料的话多收点税银倒也正常,毕竟利润搁那摆着。
不过香料固然值钱,可海上的盗寇可不少啊,没有足够的武装商船护航,这钱可到不了你手里,再加上风浪等客观原因,其成本也是非常高昂的。
听到这老太太的疑惑,船主却只是奇怪的看了她一眼:
“嘿!你这人真有意思。”
“如今这片海上哪还有盗寇,早就被大将军收拾干净了。”
紧接着,他一脸认真的表示,正是因为那些大大小小的海盗被清理掉,他们这些小商人还能安心的下海行商,海浪危险,一不小心便会葬身鱼腹,但跟回报比起来,已经算是很值得的了。
秦良玉总算明白为何这一路游历,遇见的岭南百姓无不对那徐贼颂功颂德,甚至在某些村庄中,竟有愚民大逆不道。为其立下生祠。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此人显然是为当地黎庶办了不少好事的。
她还发现,当地老百姓见到那些巡逻的贼兵也不害怕,反而对这些人十分尊敬,而且时不时还有老人送上一些米糕。瓜果之类的玩意,但都被前者婉拒了。
徐贼竟如此得民心,贼兵之军纪竟如此严明,这是秦良玉万万没有想到的。
此刻,一股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在此人心中油然而生。
打了一辈子仗的她又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呢,军纪往往能跟一支军队的战斗力画上等号,这玩意是需要充足的银。粮及严苛的赏罚制度才能竖立起来的,而且还不是一下子能出效果,需长期潜移默化。
诚然,军纪差的部队也不一定就战斗力很弱,例如那土司狼兵,虽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也骁勇善战,可终究只是一盘散沙,上不得台面。
小规模的作战中体现不出来,一旦到了大规模的战争中,其桀骜不驯的习性会让任何一位统帅都深感棘手。难以指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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