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前许晟下了山去,其实没有一定要去的地方,只是不想打扰一对新婚的夫妻一起度过进入新身份后的第一个黄昏。
道路两侧的路灯已经亮起了,透过落地窗,能看见一家三口坐在餐厅里晚餐,灯光落在白底金边的盘子上,盛的牛肉派和椰子油烤的蔬菜。穿着斗篷裙的小女孩坐在比自己还要高的餐椅上,笑眯眯地吃着薯条。
许晟不由得也跟着笑了一下,再往前走就看见了一家甜品店,招牌上的字母和abril带上山的袋子一样。
他犹豫了一下,拐进去,这个点已经没有多少蛋糕了,倒是在结账的柜台旁边,看见有包装好的白巧克力。
曾经有人一颗糖,就被他骗了十年。许晟一度以为是因为自己聪明,后来才明白,只是有人心甘情愿在这段关系中,去做那个蠢人。
可是如果他不愿意了呢?那自己还有什么留住他的资格和余地。
可是许晟最后还是买下了一整盒的白巧。糖果当然不是当年的糖果,只是他们也已经不是当年的他们,所以也没有关系。
入夜渐渐起了风,天边不知何时,有云层开始堆积,大概是要下雨。行人匆匆都往家走去,只有许晟,没有方向。
其实再过一条街,就可以到酒店。可是他不想看见空落落的房间,也不想回去。就继续无所事事地游荡。最后沿着皇家一英里,走到了圣吉尔斯大教堂。
哥特风格的穹顶下,四面巨大的玻璃彩绘,在这样将暗未暗的时刻,显得暗淡无光。这个时间已经几乎没有游客了,许晟在一间小小的布道厅坐下。
他看着墙壁上的一处浮雕,是教堂的主保圣人圣吉尔斯怀里,抱着一只小鹿。
传说圣吉尔斯在森林中隐居多年,这只鹿,是唯一陪伴他的伙伴。有一天,鹿被国王的猎人射中,圣吉尔斯就抚摸小鹿,将它的伤口,转移到了自己的身上。
伤害能够被转移吗?如果可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也愿意。可是许晟害怕,他已经感受到痛苦了,另外一个人的痛苦,却也并没有被减少分毫。
其实他不应该来这里的,这是苏格兰长老会的礼拜场所。基督新教认为同性恋是有罪的,感情,欲望,统统都是有罪的——许晟无法去评判别人,可至少他,的确是。
圣人会宽恕罪人吗?可他是给予伤害的那个人,有什么资格去痛苦,又靠什么,去奢求宽恕与原谅。
一直不愿意回家的那几年,他信过道,也信过佛,甚至修习过所谓的大光明。道家,佛家都说要苦修,不吃,不喝,不睡,要戒,要舍,要放下,可是释氏都没有因为苦行而悟道,他又凭什么在自我放逐中得到解脱。
佛,道,基督……没有任何一种教义能够解脱他,能够拯救他的从来都只有那一个人,他不敢见的那个人,不能想的那个人,也终于丢掉他的那个人……
他为他高兴,真的。许晟想,他早就应该丢掉,放弃他了。
布道厅的门被人用力推开了。已经过了参观的时间,是来催促他离场的工作人员。
那人尚未开口,许晟坐在原地也没有回头,只说好,马上就走。可是那人并没有因此离开,片刻后,脚步声再次响起,一点点靠近,直到停在了他的面前。
久久的,专注的凝视之下,许晟迟缓地抬起头,看见了顾耀的脸。
怎么会有人十年都不变呢?怎么会有人数十年如一日,用相同的目光看着他呢?
“我回酒店,他们说你出来了。我打不通你的电话,到处找你……还好车行有装定位器……”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已经是秋天了,额头上却连汗也冒出来。又在某一刻突兀地停下,很用力地附身抱住了许晟。
“对不起,对不起……”他贴在许晟耳边一遍遍地对他说,“对不起……”
他不应该在这里抱他的,用这种失而复得的珍惜姿态,许晟想,上帝不允许。
可是他允许就够了。
如果伊甸园里没有他们的位置,那么一起坠落,也没有关系。
许晟于是抬起手,慢慢地抱住了顾耀的背,又被对方更紧地锁进了怀里。
嵌得那样牢,严丝合缝,合该他们从来都是一体的,是彼此生命中,最不起眼,又最不能或缺的那根肋骨。
于是许晟也终于听清了,昨夜模糊的话,顾耀说原来从来都是,我爱你。
从十年前,就在说的那一句,我爱你。
作者有话说
怎么有种快要结束的感觉,争取50万以内吧,准备开很刺激的新文
蛊惑
夜里顾耀也缠他很紧,明明自己是先走的那个人,倒怕许晟离开一样。稍微一动,顾耀也立刻贴了过来。
“热。”许晟的手搭着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背小声说。
“那我把空调开低一点?”顾耀问他。许晟看了一眼放在床头的遥控器,又摇摇头,“就这样。”
顾耀就笑了,贴过来蹭了蹭他的脸:“睡吧。”
或许是昨夜的情事和一整天的奔波带来的后知后觉的疲倦。几乎在顾耀说完这句话的同时,许晟已经睡了过去。
睡得很沉,再醒来的时候身边没有人,他心下一惊,还好,下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了纱帘:“醒了?”
昏暗的阳台上,纱帘后顾耀的身影若隐若现。许晟慢慢走过去,没有开灯,只看见他夹在指间明暗的一点火星。
“怎么不穿鞋?”顾耀说,顺手将一张纸片压在了阳台桌的花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