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累不累?饿了吧……妈妈给你备了菜,都是你爱吃的。来,这么久没见,我看你都瘦了。”
大理石的餐桌上,果然已经是满满当当一桌的菜,松鼠鳜鱼,八宝饭,菠萝咕咾肉,雪梨百合汤……全是甜口的菜色,的确是他的口味。
只是他坐了快十二个钟头的飞机,并没有太好的胃口。看着菜上泛着油光的糖丝,倒是觉得有些反胃。
“怎么不吃?”魏玫很殷切地看着他,“是不是冷了……张姨,端去热……”
“不用热。”顾耀低头喝了一口汤,“很好吃。”
“那你多吃点。”魏玫殷切地笑道。
梨汤炖得很清甜,红色的枸杞飘荡着。顾耀记得,他小时候,魏玫也炖梨汤给他喝。
那时冬天他常常咳嗽,医生说吃梨润肺。天冷了水果都贵,魏玫赶在市场关门前去给他买梨,回家之后细细把磕碰了的地方削掉,再切成小块,给他炖糖水。
顾耀慢慢地喝完了一碗汤,放下碗来,止住了魏玫想要再给他盛汤的手。
“不吃了?”
“嗯。”顾耀摇头,“我不太饿,已经吃饱了。”
“那先歇会儿再说。”魏玫又坐下身来,慢慢夹了一筷子荷兰豆,但又没吃,试探着问他道,“耀耀,你是自己来的,还是……”
“我自己来的。”
她讪讪地哦了一声,不再说话了,顾耀深深吸了口气:“你不问我为什么来?”
闻言魏玫掩饰地笑了一下:“为什么?是不是想……”
“妈妈。”顾耀截断了她,他很久都没有这样称呼过,出口都觉得陌生,“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走?”咋听到这句话,魏玫脸上浮现出了笑容,但很快笑容凝固下来,变成了警觉,“走去哪里?从哪里走?……你是什么意思?”
顾耀的心逐渐沉下去,他看着瓷盆里晶莹的梨汤,缓缓开口道:“今年春节前,我碰见了一个女孩……是我去过的一家酒吧的歌手。”
魏玫没有说话,看着他,听他继续说。
“我碰见她的时候,她怀孕了……孩子是那家酒吧老板的。她比我大不了几岁,那个男人够当她父亲了……她不想要那个孩子,自己吃了药,又没有打掉……于是我给了她一笔钱。”
“然后呢?”顿了一顿,魏玫面上所有的表情都收起来了,像个泥塑的人偶。
“可是他们又在一起了……而且今天,不,是昨天,我发现她再次怀孕了。”顾耀咬了咬牙,“可是这次她跟我说,她是自愿的。”
“不然呢?”魏玫挪开了眼,“这世上,人人的路,当然都是自己的腿走出来的……”
“妈妈!”顾耀又叫了她一声,魏玫便闭上嘴不开口了。
“我今天来见你,是因为我觉得很难受……我原本以为我是在为她的孩子难过。可是,可是我看见她手上的戒指,我知道不是的,我是在为她……为她们难过。”
“她们?……她们。”魏玫轻轻念了一遍,“除了她,还有谁?”
顾耀看着她不说话。
“你不会是想说我吧?”魏玫有些夸张地笑起来,好半天才停下来,问了这个故事里,最不起眼的那个部分:“戒指,她结婚了?”
不待顾耀回答,魏玫又道:“那她运气倒是很好的,没有一个原配夫人,来给她下马威受。你的运气也不错,我可从没有试图打掉过你……你爸爸年纪虽说比我大些,也不至于能和你外公称兄道弟……只是你外公外婆你都没见过,不过现在人也都死了,你见不到了,也不重要了。”
说着,她一摊手:“所以你看,我的人生,和她的没有任何共通之处,如果你来是觉得难受需要我开解,我的确是做不到的。如果不是,那我不知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你知道。”顾耀固执道。
“我知道?”魏玫夸张地反手一指自己,“我知道什么?你看着我做什么!你说啊!我只知道自从回了这个家,你心里一直瞧不上我,跟着别人来为难我,处处给我脸色看……”
“我从来没有瞧不上你!”顾耀猛地抬起头,“更没有真的怪过你。你那时候也那么小,年轻的女孩子被钱或者权利吸引,不应该是她们的错,但是……”
“没有但是!”魏玫抬手间打掉了一只青瓷碗,落在木地板上,砸了个粉碎。
保姆阿呀一声从厨房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削到一半的甜瓜:“这是……”
“出去!”魏玫高声道,“谁许你进来的!”
保姆忙不迭地又躲回厨房去了。
“当然不是我的错。”魏玫转回头来,她的发鬓乱了,一缕头发从耳后掉落下来,“我有什么错……我认识顾荣平的时候,我不知道他结婚了!我小地方考上z大,没见过这些大世面,人人都知道的事情,我不知道!我只是想挣一份实习工资而已。对,是我眼皮子浅,才会那么容易上钩。可是安玥找上门的第一天,我就知道错了。我同她道歉了,她呢?”
魏玫说着忽然笑了起来,肩膀耸动:“她去找校领导开除了我,她去我老家拉横幅,你外公外婆被我气病了,再也不认我,死前都不愿意见我最后一面……不管我怎么解释,怎么保证,她都不肯放过我!我的大好人生!才开始就全毁了!”
这些旧事,顾耀已经听过许多遍了。只是每次她说的,都有出入,有时候说是怀上他才退学,有时,又说是安玥先闹去了学校。
颠三倒四,恐怕太久,自己也有些记不清了,只有恨意是真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