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舍内。那老妪让张芷月和温芳华坐下,又给她们每个人倒了一碗水道:“姑娘先喝了这碗水,平复一下心绪,咱们再说话”张芷月和温芳华谢过,端起那碗水,勉强饮了几口。老妪叹了口气道:“唉可怜的人啊姑娘,你叫张芷月对么?”张芷月眼中噙泪,缓缓地点了点头。“姑娘你爱苏凌么?”老妪慈祥地看着她,轻轻的问道。“是他是我的未婚夫,是我这辈子最爱的人”张芷月声音悲伤道。“你说你爱他,那到底有多爱他呢?”老妪又出言问道。“这”张芷月抬起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老妪柔柔一笑,苍老的声音响起道:“爱,不仅仅是一种情感,还要在心中记得,在行动上表现出来姑娘,你若不知如何回答,那老身便换一种问法你说你爱那个苏凌,有多爱你又愿意为他做什么呢?”“我如果可以我愿意什么都为他去做,什么都可以毫无保留”张芷月的声音很轻,却说得十分坚定。“什么都愿意做也就是什么都愿意牺牲了对不对那么,姑娘,你可愿意为他而死么?”老妪望着张芷月,一字一顿道。“我没有想过”张芷月顿了顿,十分诚恳的说道。“我之前,总是觉得,这个世间,我是断然不能离开他的,我想要能够让他永永远远的在我身边我也永永远远的在他身边我们每天看着日升日落,有自己的小房子,有自己的一方田地,我们在一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就算平淡,我也很满足了”张芷月喃喃地说道。“可是事实上,你做不到,他也做不到,对不对?”老妪缓缓地叹了口气道。“是他有自己的抱负,他有自己的志向他不可能就这样陪在我的身边那样的话,他会不开心,会不快乐”张芷月喃喃的低声道,眼中满是破碎。忽地,她深吸一口气,满是凄然道:“可是我若知道他如今死了我如何也不会放他从我身边离开我守着他,好好地守着他”老妪点了点头,颇有感慨道:“傻丫头如果你真的那样做了,他的人留在你的身边,可是他的心呢?那样的话,你是真的快乐,还是他是真的快乐呢?当今乱世,男儿热血有几个真正的男儿不是踌躇满志,志在四方的呢”“老人家您说得对可是他若留在我的身边,就算他不开心不快乐,也不会像现在一样他就”张芷月实在没有勇气说出那个死字,缓缓地垂下头去,小声地啜泣起来。“唉世间痴男女,红尘离别刀丫头啊看到你,我便想起了当年的自己罢了,有个故事,老身就多多嘴,讲给你们两个丫头听一听罢或许听了这个故事可以排解一二你们心中的悲伤亦或许,能让你明白,接下来,你该做些什么”张芷月心中一动,朝着这老妪一福,轻声道:“如此,给老人家添麻烦了”“呵呵山中孤苦我一个风烛残年的妇道平素也没有几个能说说话的,倒也挺无趣的不妨事,也不麻烦”老妪淡淡的摆手微笑道。“丫头,你们比老身小得多,都是芳华的年岁青春芳华实在让老身羡慕得紧啊,如果可以,唤老身一声阿嬷便好!”老妪慈祥的眼神,看向张芷月和温芳华。“阿嬷”张芷月和温芳华也觉得这老妪虽然是个农妇,但谈吐十分得体,声音柔和,慈祥无比,因此也就真心地开口唤了一声。“好好啊!既如此,那你们就耐着性子,听听老身这个故事吧!”那老妪微笑点头道。“故事啊,还需从五十年前说起”那老妪声音蓦地变得沧桑起来,缓缓的讲述起来。“五十年前还是大晋先帝在位当时世道艰难,吏治腐败,当官的盘剥百姓盗匪横行,民不聊生于是,在青燕山附近的大山之中,反了一个自号明王天师的人,他叫做李太平那李太平凭着机缘,偶得了一本号称上苍降下的奇书《苍天要术》因此,数年间发展了十数万人攻取州县他们的人皆头上插着三根青色鸟羽,被世人成为青羽军。”,!“青羽军”张芷月心中一动,暗暗的想到,自己在离忧山时,苏凌的爹娘,还有杜旌杜大叔跟她说过,这苏凌的父亲苏季和杜旌大叔皆是曾经那个青羽军的步统。“于是啊,大晋遍地狼烟,朝廷的军队跟青羽军打,青羽军跟青羽军打,朝廷的部队跟地方的州牧军队也打,整个大晋打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啊”老妪的声音沧桑而沉重。“后来,那青羽军竟渐渐得势,占了许多州郡虽然最初之时,每占一处州郡城池,便会杀贪官,除恶霸,更开仓放粮,接济穷苦百姓所以,许多百姓,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苦哈哈们,就拥护他们,更多的百姓便投身青羽军”老妪缓缓的说道。“那不是挺好可是,我却知道的,青羽军最后还是被剿灭了啊,朝廷早有严旨,昭告天下青羽军为反叛匪类,虽然主力被剿灭了,但还有些青羽军的人,隐姓埋名,到现在,朝廷和地方官府还在搜捕那些青羽军余孽啊”温芳华突然开口道。“还有似乎百姓们对朝廷昭告天下青羽军为反叛匪类十分的拥护提起他们,更是恨得不得了,只要发现哪里有青羽军的踪迹,便会踊跃告发”温芳华眉头微蹙,神情颇有些不解道。“不错丫头,你想说什么?”那老妪淡淡地看了她一眼道。温芳华赶紧一礼道:“哦芳华想说的是,既然青羽军反抗黑暗的朝廷,杀贪官,开粮仓,救济天下苦难的百姓为何百姓们到最后对他们却是恨之入骨,反回头要帮助朝廷剿灭他们呢?”“会变的,什么都会变的无论是人还是事尤其是普通人,一旦有了足以撼动天下的权利之后,更会因为心中的欲望而忘记自己的初衷的”老妪顿了顿,方道:“青羽军起初的确是为了百姓可是随着他们的势力和队伍越来越壮大,便逐渐的忘记了自己得本心从最初的心有百姓,到最后鱼肉百姓每占一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到最后,所有的城池十室九空,百姓们对他们的憎恨和害怕,更甚过了朝廷和地方的军队”张芷月和穆颜卿闻言,皆是叹息摇头。“因此,曾经的善,皆成了后来的恶,一旦如此,这青羽军便离着覆灭不远了”那老妪长叹一声道:“也就是在这时,朝廷出了一位为民为国的大将军——皇甫隽,他天下招兵,治军甚严,却爱兵如子。他的士兵,成了整个大晋最能打的主力军队所过之处,青羽军溃不成军,一溃千里更难得的是,皇甫将军接连下了数道军令,严令他的将兵不得欺压百姓,更对百姓秋毫无犯他就如暗夜之中,最耀眼的一颗将星,带给了苦难的大晋和苦难的百姓,一丝炽热的光芒”那老妪说到这里,眼中满是对皇甫隽的敬意。“可是那皇甫隽不是”温芳华闻言,一阵的惊疑,脱口道。只是,那老妪似乎沉浸在回忆之中,对温芳华的话,似乎恍若未闻。“后来啊皇甫将军的大军,便开到了这里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山村!”那老妪缓缓地说道。“他为何要开到此处呢?此处并非要塞,也不是什么大城池啊”温芳华又不解地问道。“芳华丫头你不信么?你总是去村头打探消息吧可有注意,村头有一个石桩子么?”那老妪看了温芳华一眼,淡淡道。“那石桩子,便是当年皇甫将军的拴马桩皇甫将军走后,这里的百姓都怀念他,便不舍得拆了这石桩子,反倒加以保护,四时祭奠朝拜”那老妪缓缓地说道。“原来那是我还以为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我曾见过很多老人们总在那里驻足跪拜,十分的虔诚,原本还不解呢”温芳华方疑惑稍解的点了点头。“皇甫将军当年驻军在此的时候啊整个青羽军已经气数已尽了,青羽军最大的匪首李太平身死青羽军各部分崩离析其他的青羽军成了过街老鼠,被地方军队和百姓阻击,基本已经肃清了,只有离着这里不远的,济州与天门关交界的青燕山中,还盘踞着整个青羽军最强的势力——青燕军,张黑山!”老妪缓缓地道。“皇甫将军将大军驻扎在此处,便是要伺机攻打青燕山,肃清最后一股青羽军的势力,剿灭张黑山这个大匪!”老妪又解释道。“原来如此”温芳华缓缓地点了点头。,!“当时啊,这里的百姓都爱戴皇甫将军,不仅是我们这个村子,远些的十里八村,各处村镇都拥护皇甫将军所以,只要家中有男丁者,只要成年,每家每户皆送他们入了皇甫将军的军中,更告诉他们,不要以家为念,要跟着皇甫将军,杀尽那些狗贼反叛,建功立业,衣锦还乡”老妪的眼中闪着光芒,声音苍老而沉郁道:“当时,皇甫将军大为感动,叹息说,民心可用他亲自出营,向我们这些士兵的家属承诺,他一定会竭尽全力,杀贼安民,同时,会全力保护这些百姓送入军中的男儿,让他们早日回家团聚”“当时啊所有百姓都十分踊跃,老母亲老父亲送子参军,妇人送夫参军,女娘送情郎参军参军的人一眼望不到头,从山顶排到了山脚那场面,是老身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啊”老妪缓缓地闭上眼睛,神情满是自豪,声音也大了些许道:“在这些送人参军的队伍之中,有一个如你们这般的女娘,唤作杏娘当年啊,她比你们的年岁还小上一些只有二八的年华那模样啊,可俊了呵呵呵,比起你们,也不差上下呢!”那老妪说着,嘴角扬起淡淡的笑意。张芷月和穆颜卿对视一眼,已经知道了,这杏娘到底是何人了“这杏娘啊也是送人参军的,而这个人,是个俊小伙,杏娘的阿哥她的未婚夫郑念恒杏娘心心念念的恒哥哥”那老妪讲到这里,满眼的甜蜜和幸福。张芷月心中一动,看着这老妪,眼泪无声落下。她似乎已经猜到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故事了。“这个杏娘啊人如其名喜欢吃杏子她的恒哥哥,便在她家的后山,种了许许多多的杏树两个有情人儿约定等到杏树开了花,结了满山的杏子,便是他们成亲之时”老妪缓缓地闭起眼睛,沉醉在那泛黄的岁月之中。“于是啊这杏娘就每天的盼啊,等啊终于,一年又一年三年之后,杏树都长了起来,真就结满了杏子也就是在那时,杏娘亲手为自己准备好了嫁衣,因为她要嫁给那个一辈子最重要的人,她深深爱着的郑念恒,她独一无二的恒哥哥”老妪声音温柔,竟带着一丝的羞怯。张芷月和温芳华都认真的听着,不说话,生怕一个插嘴,便惊扰了眼前这位阿嬷沉醉的回忆。“可是离着成亲还有三日,那恒哥哥似乎变得不太开心了,说话也少了,虽然与杏娘见面之时,仍旧十分的温柔和怜爱,可是,杏娘能够感觉到,他分明不开心,更有些心不在焉”“呵呵成亲对于每一个女娘来说,是她这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杏娘不想有遗憾,这才哭唧唧地对她的阿恒说,是不是他心中有了别家的女娘,不喜欢杏娘了”老妪忽地淡淡笑道:“小女儿家的心思,现在看去的确是有些可笑”“阿恒告诉杏娘,他对杏娘的心从未改变,也无时无刻地想娶杏娘为妻只是啊,大匪青羽军余孽张黑山,就在离此不远的青燕山中,如果张黑山不灭,他们是过不了好日子的如今家家户户的好男儿都踊跃投军,自己堂堂七尺热血男儿却”“他十分郑重地告诉杏娘,他也想投军,他要上战场,追随皇甫将军,上阵杀敌,不为别的,为了保护他的杏娘,也为了保护生他养他的村子!”那老妪缓缓地说着,声音再次变得沧桑起来。“那他去了么?”张芷月小声地问道。“去了就在本是他该与杏娘成亲的那日,他娶投了皇甫将军的军队而且,是杏娘亲自将他送到了军中的!”老妪缓缓地说着。“犹记那日,秋日晴空,麦浪翻滚杏娘与阿恒手牵着手,一路说说笑笑地送阿恒投军,杏娘更是亲手摘了好多的杏子,亲自交到阿恒的手中她告诉阿恒,恒哥哥你若是想杏娘了,便吃一颗杏子就想杏娘陪在你的身边”“她告诉阿恒恒哥哥你不要不开心,也不要失落今年杏子熟了,咱们不能成亲,待到明年,杏子还会成熟明年不行,后年还会成熟杏娘会每年都在那满山的杏林之中,看着杏子成熟,闻着满山杏香,等候恒哥哥回来回来娶杏娘为妻。”,!“她告诉阿恒,等到你回来,咱们这一生一世便永远也不再分开了”那老妪缓缓地说着,脸上笑意满满,可是笑着笑着,眼角却有一颗浑浊的泪水,无声地滴落,滴落在她苍老而枯槁的手指上。“阿恒对杏娘说,杏娘你放心,阿恒一定会回来,回来娶你为妻杏娘,你一定、一定要等我,一定一定不要忘记我”那老妪缓缓地说道。“那阿恒他回来了么?”张芷月虽然心中早就有了答案,可是,还是有些不甘心的小声问道。“杏娘送走了阿恒,就真的如他们之间约定的那样每日都守在那满山的杏林之中”“一年杏花开杏花落,杏子熟,杏子落两年,杏花开杏花落杏子熟,杏子落那满山的杏花,开了谢,斜了又开,如此时光匆匆过去杏娘等来了一年又一年的杏子成熟,却一直未等到她的阿恒哥哥归来”“阿嬷”张芷月和温芳华心中不忍,低低的唤了一声。“不仅是杏娘,这个村子所有的人家,老父老母也一直未等到自己得儿子回来;妇人未等到丈夫回来;更多的如杏娘这样的女娘,也未等到自己的情郎回来”“可是,即便如此,他们仍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等着他们回来,因为他们每个人,包括杏娘,都始终坚信,他们等的人儿啊,终有一日,必然会回来!”那老妪说着,原本有些凄哀的面容上,蓦地浮现出无比坚定的希冀。她说到这里,不再说话,似乎还沉浸其中,不愿醒来。温芳华轻轻的拉了拉张芷月的衣袖,尽量的压低了声音,生怕惊扰了这老妪道:“芷月不管是阿嬷,还是这村子的其他人,定然是等不回他们心心念念的人回来了当年皇甫隽一案,牵连甚广,皇甫隽最后屯兵青燕山,眼看就要剿灭张黑山了可是朝廷却派了天使官前来,力拘锁带,将他打囚车装木笼,押回了京都龙台而皇甫隽隶属的所有士卒部将,除了几个要职副将,被一同押回,其余的士卒皆被遣散”“为何会如此?皇甫将军可是有大功劳的啊!”张芷月心中惊讶,但还是声音极低的问道。“朝廷权利争斗,相互倾轧,你死我活皇甫将军常年拥兵在外,朝廷忌惮这才皇甫将军被宣布了三大罪状,褫夺官阶问斩了还有那些士兵,说是遣散,其实是”温芳华说到这里,做了一个砍头的手势。不料,却惊动了这个老妪,那老妪猛然睁开眼睛,满眼喷薄而出的泼天恨意,眼神灼灼,恨声道:“反叛!皇甫将军和他的士卒,对百姓秋毫无犯,更是杀的青羽军几乎覆亡,若不是朝廷拿他回去,这青燕山,早就是大好河山,怎样也不会如今被各处青羽军余孽占据,乌烟瘴气,生民不得安宁的炼狱之地了!”“这样的皇甫将军,这样的军纪严明的士卒,他们若是反叛,那这朝廷之上的蝇营狗苟之辈,又是什么东西!”:()对弈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