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熹让浣尘真君靠在自己的肩膀,小心翼翼地为他擦去了脸上的血迹,又替他理了理稍显凌乱的金簪流苏。
小的时候,浣尘真君抱过他;现在,换他来抱浣尘真君了。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和浣尘真君的过往,没人能记得婴儿时期发生的事情。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和浣尘真君已经认识很久很久了。
他和浣尘真君,究竟是什么关系?
“——是不是觉得他很熟悉?”
身后猝然响起阎狴的声音,贺兰熹猛地转身,只见消散的混沌重新汇聚成人形的上半身,下半身仍是一团无规则运动的杂乱。
长孙策:“呔,你果然没死!”
祝如霜:“绯月司契二位真君均在,鬼七,你已无路可退。”
阎狴对策云二人的置若罔闻。他飘在贺兰熹眼前,居高临下道:“你应该觉得熟悉。没有沈吟,你根本活不下来。”
才被绯月真君说了的贺兰熹不想和敌人废话太多,但阎狴一副胸有成竹的知情者模样,说的又是他极其在意的事情,他一个没忍住,拧着眉头道:“你该不会也要说我是浣尘真君生的吧。”
“‘生的’?”阎狴哈哈大笑起来,“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贺兰熹:“……谁信你。”
“不必理他,时雨,我在你和沈絮之身上用过寻源术,你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绯月真君这个时候倒不开他最热衷开的玩笑了,“你先带着大家离开此地,其他的交给我们。”
阎狴看向绯月真君,像是抓到了什么破绽死死不放:“你不觉得奇怪吗?不久前,你带着沈絮之的肉身在鬼界找到了沈絮之的魂魄,你百般尝试,却怎么都没办法让他魂体合一。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绯月真君眯起眼睛:“我似乎看错你了,你比时雨还喜欢废话。”
贺兰熹隐隐意识到了答案。他刚要开口,忘川三途便呼啸而过,从阎狴的胸口一剑穿出,轰地将他钉在了断裂的石柱上。
宋玄机冷冷道:“我不知道二位真君还在等什么。”
宋玄机虽然用了尊称,语气却称不上尊敬。看着他情绪难辨的脸,贺兰熹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错觉,他怎么觉得宋玄机……在着急呢?
宋玄机不想阎狴继续说下去,为什么?
难道是因为、因为——
司契真君召回法典,露出下面被压扁的傀儡:“没用的,这只是阎狴的傀儡分身。他的本体怕是在封印解开后便离开了幻境。”
一个傀儡分身竟然能发动【幻昼】,可见这个分身至少继承了阎狴一半以上的实力。消灭了这个傀儡,无论阎狴的本体在哪里,他都要失去这一半的修为。
阎狴被钉在石柱上,下半身的混沌犹如即将熄灭的火焰奄奄一息,笑声却越发放肆狂妄:“还不明白吗?因为沈絮之把他的【生门】给了贺兰熹啊!”
贺兰熹瞳孔骤然紧缩,大脑一片空白。
生而为人,魂魄,肉身,生门缺一不可。生门不但是魂魄和肉身的链接之处,是阳寿的源泉,更是一个人活着的凭证。
他之所以活在世间,是因为……浣尘真君把自己的生门给了他?
他一出生,浣尘真君便离开了人间。
他活了十八年,浣尘真君消失了十八年。
是他抢了浣尘真君的阳寿,他身上有浣尘真君生门的气息,所以才会被分院阵法误认为他适合修无情道。
浣尘真君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把活着的机会给留他?
因为他不是人吗?那他是什么?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他是不是早就失去了活着的资格。
贺兰熹垂下眼睛,望着浣尘真君睡着了一般的容颜,心口很慢很慢地疼了起来。
只要他活着,浣尘真君就永远不可能回来。
——是这样吗?
“沈絮之和贺兰时雨不能同时存在于阳间,”阎狴用残缺的身体盯着或沉默或惊愕的众人,不想错过他们脸上任何的变化。他看到宋玄机眉间微微蹙了起来,满意地咧开嘴角:“他们之中,只能活一个。”
“江隐舟想要遵守契约让所有人都活下来,他就必须——”阎狴一字一句道,“杀了贺兰熹。”
“不可能!”祝如霜的脸色惨白如纸,脱口而出道:“师尊绝对不会这么做!”
“他会的,”阎狴冲贺兰熹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像你,江隐舟可是货真价实的无情道啊。”
贺兰熹张了张嘴,他想说话,他明明那么喜欢说话,可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想到了分院那天江院长说的唯一一句话:“贺兰熹是我的弟子,死生同命,无可更改。”
他想到了绯月真君在他和宋玄机找到浣尘真君的肉身后说:“最不能告知的便是江隐舟。”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长孙策异常烦躁地说,“就算贺兰熹的生门是浣尘真君的又怎么样?浣尘真君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理由。浣尘真君不想回来我们总不能逼他回来吧!”
白观宁沉声道:“这些不过是鬼七的一面之词,你们还真信了?”
萧问鹤道:“时雨你别担心,万一你真是什么灵兽所化,我一定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
……
大家都在说话,贺兰熹看着他们的嘴唇一张一合,却奇异地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恍惚中,他只能看到宋玄机注视着他的面容。
突然,他听见了剑鸣的声音,由远及近,巨大的压迫感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