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软怕硬是人的天性。朝臣惧止顾,却会拿捏皇上,因为皇上软。好欺,他们很清楚。要是用对皇上的那一套对止顾,止顾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所以他们避其风头,他们不知道止顾去了西域,只以为我身后有他在撑腰,于是他们在我这里同样老实,不敢像对皇上那样对我,可从身份上来说。皇上才最应该是他们惧怕的,为何?”
“因为皇上心性仁厚,尤其是对待老臣,他总存了一份善待,皇上做错了吗?不,他没错,只是人太贪心,久而久之,就把这份善待当成了理所当然,谁都没瞎。有些事只要有了先例,后面就休想再转回正道上去,最后受困的。就是皇上。”
话头终于有了停顿,庄书晴喝了口茶,看向若有所思中又带着恍然的周知肖,“若是在最开始,皇上就像止顾一样强势呢?若是那份优待只有极少数人才能得到呢?又怎会有儿子敢造他的反,甚至要他的命!为皇者应该仁厚,但这份仁厚更多的应该给百姓,让百姓受益,而非朝臣。满朝文武,拿着俸禄。享受着因为他们身份而带来的各种好处,却还想着得到更多。他们份内的事却做得不像样,周国要这样的官做什么用?恶心自己吗?他不会,换个人也不会?”
“古人言水至清则无鱼,这话没有错,但是前提是他必须做好他份内的事,是个能吏,这样的官哪怕是贪一点,有点私心都能用。”
周知肖已经能跟上她的想法了,“所以明知道吏部尚书张海不干净,为了平衡还是要将他调到资源司,兵部尚书气量狭小,也要继续用他。”
“就是这么个理,看样子这几天没少做功课。”庄书晴终于不再那么严肃,“官员得看怎么用,他在这个位置不合适,未必换个位置也不合适,朱新东虽然没气量,可他在那个位置上多年,兵部大大小小的官儿都能听他调度,并且兵部的事情没有出过大的纰漏,这就说明他并非没有半点本事,时不时敲打敲打让他长点记性也能继续用着,还有我三舅董明阳。”
周知肖忙摇手,“庄姐姐,我知道你没有私心……”
“不,我有私心。”庄书晴笑,“人谁都有私心,只要不过份,成全一下也没什么,不过我和你提他,并非和你解释这个。”
“是。”周知肖听得更认真了。
“有我在前,再加上三舅当时的护驾之功,董家怎么都不可能沉寂下去了,不管是为了讨好我,还是为了讨好皇上,他都不可能一直在那个闲职上扔着,更有可能他会成为试金石,通过抬他或者贬他来试探我的反应,皇上的反应,所以在那之前,我就先用了他,并且是一个很重要的位置,明目张胆的告诉他们,不论亲疏,只要有本事,谁我都敢用,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事一敲定,针对我,针对董家的人都只能收了他们那些心思,杜绝了许多极有可能出现的麻烦,这也是一种平衡,后果你也看到了,我三舅做得很好,其他人也挑不出他什么来。”
“我用三舅举例,就是告诉你不管什么事情都不要优柔寡断,当断则断,越拖着越给人使坏的机会,这是大忌,皇上败就败在这一点上。”
庄书晴是说得痛快了,周知肖却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总不能跟着她一起说他父皇哪里哪里没做好,他没那个胆子像她一样非议父皇!
可听庄姐姐说的时候真痛快!
“资源司很重要,现在还是初建,等到合适的时候可以将之划为一部,而不是挂在吏部,就像户部掌管天下钱粮,资源司掌握着天下的所有人才,人才资源才是一国之根本,比其他六部的任何一部都重要,只要有人才,就算什么都没有,也能变成有。”
“我记下了。”
庄书晴执壶给他添茶,语调轻快了些,“说得太多太散了,也不知道你听明白了多少,本来只是想和你说一下强势的必要,坐在那个位置上必须让他们跟着你的想法来,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就像……”
又差点拿皇上出来做对比了,庄书晴失笑摇头,那真的不是个好榜样,“你上心些,用事实告诉皇上我没有挑错人。”
周知肖用力点头,再点头,紧握成拳的双手坦然放在桌子上,露出右手畸形的地方。
庄书晴上去摸了摸,顺手给他号了个脉,“我的两个助手已经在路上了,等她们到了就给你手术,到时,你就和所有人一样了。”
周知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他记得很多事。
很小很小的时候那些事他都记得,因为他,母妃失了父皇的宠爱,所以母妃一开始不喜欢他,打他骂他掐他,都有过。
后来大概是想开了,母妃对他好了,可曾经的那些不好,一直在记忆深处藏着。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个……不,三个人用普通的眼光看他的手,一个是安和,另两个则是白哥哥和庄姐姐。
他一辈子都会记得他们对他的这份普通。
“外祖母昨天递了牌子想进宫见我,母后问我的意思,我拒绝了。”
庄书晴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梅妃娘家的情况,倒也确实是显赫之家。
“你怎么想的?”
周知肖抬起脸来,波澜不惊,“母妃过世时我才九岁,当时我也曾盼着他们能来看看我,六年的等待期未免太长,再大的期盼也耗尽了。”
九岁啊,庄书晴想像着当年不敢露出右手的小小男孩在在深宫中一日日熬着,心里酸得不成样。
“也不是不能见,不过要是你能狠得下心,最好是不要见,要是你能不靠外戚的力量自己坐上那个位置,以后他们便休想掣肘你,便是想从你这得好处也要看你愿不愿意给,而不是用恩情来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