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浩子对我的了解,见我一句话都不说,整个人反而平静的有些诡异,他就知道我肯定不会罢休的。这事搁谁身上都不好受,只是处理的方式不一样,至于怎么处理,就看个人。
他说那句话,是有深意的。
我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呵呵的搂着他的脖子:“走,今天中午,咱们哥几个好好喝一杯,喝开心了,在解决接下来的事情。”
浩子笑了出来,他比之前豁然不少,也伸手搂着我。旭哥没怎么说话,他本来跟浩子就不熟,而且这一切对他来说是陌生的环境,就安静的跟在后面。
来到浩子家,变化很大,以前的土基房改成了小洋楼,两层多高,还围着小院儿,中间是一条宽敞的水泥路,两边是人工砌出来的花台。
种着一些大葱和辣子,看起来挺和谐,环境什么的都不错。再往前,是两个单间的小房子,上面搭着石棉瓦。我一眼就看见我爸坐在门口,面前放着一个烟筒,正背对着我们抽烟。
印象中,我七八岁的时候,我爸为了节省钱,就把烟断了。
浩子伸手一指:“聊聊吧,我做饭,好了咱们哥俩喝一顿。就当是庆贺你重获新生了,这样我心里的负罪感,也少一点。”
旭哥有些尴尬,连忙跟上:“我帮忙。”
我走到老爷子面前,他正在抽烟呢,接着猛然抬起头,紧紧看着我。
我随手拿了一个凳子,轻松的坐在他面前,许久不见,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苍老了好几岁。
眼神也没有之前那么亮了,他身上给我一种特别累的感觉,由内而外,包括身体和精神。向来喜欢干净的他,满脸胡茬,就这样看着我不说话。
我笑了笑,伸手把他放在地面的烟丝推开,平静的说:“别抽了,伤身子,你说这都戒了,咋又抽上了?”
老爷子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冷静,他看了我几眼,并没有那种重逢时的喜悦,只是淡定的低头抽着烟筒:“回来了?没事吧?你妈这些日子老跟我念叨,说是盼着你回来看看她。日盼夜盼,可算把你小子盼回来了。”
我不善于表达内心情感,这一点是继承老爷子的,他同样如此。时隔半年,家里遭遇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差点让人家逼死了。
现在见面了,老爷子和我之间就像平常唠嗑一样,很随意,也很平静。
看着他那种写满沧桑的脸庞,我眼眶一红,声音嘶哑的说道:“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我掏出烟,往老爷子嘴里放了支,亲自帮他点着,太多太多的话,突然之间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笑着说道:“知道错,那就要改。不能明知道错了,但就是不改。每次犯错后,就知道说对不起,说完以后就忘了,还接着犯错,然后又跟别人说对不起。”
“这个社会就这样,没人会惯着你的。”
我用力咬着自己的嘴唇,吸了吸鼻子,眼泪快要夺眶而出。
老爷子没好气的骂道:“哭个屁,我老尚家的人,就算穷死了,被人打死了,也不会掉一滴眼泪。我看你跟浩子一起回来的,是不是他已经告诉你了?你肯定会问他,然后他又肯定会给你说。”
我反问他:“之前,我不是往你们卡里打了两笔钱吗?差不多快又二十万了。”
提起这件事,老爷子眼神有些茫然,愣了一会儿,才淡淡的说:“二十万,连打水钱都不够。那群畜生往死里弄,说什么也不松口。没办法,咱们没钱没势的,也不是人家的对手。能还一点,那就还一点吧,只要你好好的,我跟你妈这边没有什么事。”
“他们再没有人性,也不能把我们整死吧?”
老爷子强颜欢笑,他又揉了一团烟丝放到烟嘴上,用打火机点着。此刻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就连脸上的笑容都不见了。
吸了几口,他对我说:“之前那二十万,你是从什么地方弄来的?你长大了,按理来说你想干什么,我不想管,也没有那个能力管了。但是人生一定不能走错路,走错一步,就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我只怨自己不能让你做个富二代,衣食无忧的,我拼完了,还得看着你拼,看着以后的孙子孙女拼。这才是最操蛋的,也是最不能改变的。”
他很少用凝重的语气跟我说这些话,我一时半会儿捉摸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笑着说道:“我不是小孩子了,自己在做什么,心里面清楚。放心吧,之前那笔钱可以放心用。以后我每个月,都会存折上打一笔钱,数字不具体,但一定不会少。”
老爷子看了我一眼,又低头继续抽着烟筒:“去屋子里面看看你妈吧,找个时间,好好感谢下浩子。要不是他,可能你妈就抗不过来了,真不敢想,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
他自嘲的笑了笑,不再理会我。
要说他唯一没变的地方,就是对待我的态度,就算我隔十年回来,他也不会激动,依然还是同样的态度。
我们之间,有些话不用说,彼此心里也明白。起身之前,我愣了愣,问他:“咱家那条斗牛犬,也是他们弄死的吗?”
老爷子点头:“没看见人,第二天我起来时,就看见狗皮挂在门口。除了他们,还会有什么人这么残忍?”
刚起身,我就背过去,不断的深呼吸,持续了好几分钟,剧烈的心跳这才慢慢平缓下来。
走进屋子里面,便看见我妈脸色蜡黄的躺在木板上,头发白了一半,脸上更是堆满了深深的皱纹。我这下也忍不住了,一弯腰跪在地上,抓着她的手:“妈,我回来了。”
她对我笑了笑,那个笑容一如既往的慈祥,放大了我心中的内疚感。她抓住我的手,拍了拍手背:“眼睛,看好了吗?”
我点点头,仔细看着那张憔悴的脸庞。
“妈对不起你们爷俩,本来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就这么平静的结束一生了。你爸脾气好,忍得住。可我眼睛里容不下沙子,宁愿死了,也不想被那伙人羞辱。现在好了,没死成,反而成了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