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多的眼泪,都叫这红尘熬干了。
可看着眼前这方院落,干涸嶙峋的石床下竟淌过熔岩的热意。
你几次张口,却无言以对。
你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看春满山河,他们抱起粉团一样的女孩儿,亲亲她柔软的面颊,男子垂首同妻女讲话,女子依偎着他,听到有趣处,便弯起眉眼,笑得粲然。
看夏山如碧,女子捏着男人的小肚腩,皱眉嘟囔两句,云彩似的一团跑到他身边,乖巧地伸手抱住他,说着软软的爸爸阿离也喜欢,把男人逗得得意挑眉,女子失笑摇头。
看秋阳杲杲,少女叼着包子,长发高束,发丝上缀满了金色的浮光,踏着一辆人高的自行车,将晨风和母亲的唠叨一起抛在脑后。
看冬山如睡,黑黢黢的夜风撞在窗棂上,惊不起半点室内暖烘烘的气团,少女扎着长发,耳畔歌声轻柔,劈里啪啦地敲过键盘,针织衫挂在臂弯,奶茶温热的甜香逸出,缭绕呼吸之间。
而后一切破碎,天光碾碎皎洁玉壶,金红色的霞光撕裂昏蒙天际,金色漫流,如浮光,如朝雀,如他眸中灼烧的星辰。
柳色清浅,他身披银甲,同少女漫步古巷街头,春雨如酥,如雾缭绕,他神色略有疲倦,笑意却直达眼底。
绿荫森森,他拾阶而上,向身后伸出一只手,被少女握住,便什么办法都没有,就这么任由她攥紧,漫山杏花迎面而来。
层林尽染,他拥着怀中女子,温热的唇映在她溶溶月镀的长发上,微凉的香气直入肺腑,白玉微染,她面上飞红,抬眸对他笑,似霓裳花灼灼怒放,热烈烂漫,他轻咳一声,别过头,努力不去看她凝脂般白皙皮肤。
积雪盈尺,他环着她的腰,鸦羽般的长睫扫过她冰凉细腻的肌肤,激起星点战栗,炭火哔剥作响,他极尽温柔与克制,将那朵金红霓裳笼在掌心。
你听见他的声音。
阿离。
从礼让言辞,到和声温柔,而后眼底眉梢,皆是缱绻柔情。
阿离。
他搁下狼毫,纸上墨渍未涸,笔墨:端正,翎毛丹青,屈铁断金,却写不尽流水缠绵,思卿无止。
他许你此生。
你们这样年轻,这样热烈,竟笃信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笃信生命中还有无数个四季,笃信陪伴比日月更恒久……
竟将瞬息的浮光,错认成永恒。
最轻零飘渺的期许,化作泥胚石雕,沉重摔落在现实的山崖间,撞了个稀碎。
崩溃
你就那样立在原地,浑身都在发抖,从细小的战栗,扩成剧烈的颤抖,眼睛,嘴唇,手指,竟没有一处控制得了,四肢百骸中都传来一阵刺痛的感觉,呼吸间,都仿佛有千百细针扎穿骨髓。
你闭上眼睛,将汹涌的泪意憋了回去,再不敢多看半分。
你想起来了,你不是什么魔神,差远了。
你只是个普通的少女,生在和平繁荣的时代,在三月涤荡的春风中跌跌撞撞地长大。
你是父母掌心的明珠,是同桌嘻嘻哈哈的损友,也曾天真乖顺,也曾叛逆不驯,拥抱过双亲,也忤逆过好意,再寻常不过……竟已恍如隔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