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佑棠脸上的惊奇恰到好处,他早有准备,状似恍然大悟:“哦,原来您就是元大人啊!唉,当初奉旨全速赴任,夜半抵达驿站,人困马乏,幸亏没打搅元大人的清梦,因赶赴喜州处理灾情,委实抽不出空,次日一早只好托令侄转告问候,今日才见面,幸会幸会。”
“幸会。”元白文质彬彬,语毕,垂眸喝茶,底气十足。
容佑棠年轻资历浅,又主动询问剩下两个同僚:“请问二位大人怎么称呼?”
“纶州知府,晁友木。”
“珰州,楚奎。”
容佑棠眉眼带笑,互相拱手,客套寒暄了几句,面对面而座。
——今日一会,往后河间省议事时的坐席即基本固定。
刚坐定,戚绍竹便大踏步迈进议事厅,神态肃穆,众知府立刻起身相迎,纷纷恭谨道:
“下官拜见巡抚大人。”
“拜见戚大人。”
……
“不必多礼,诸位请坐。”戚绍竹端坐上首,几份公文逐一摊开,竟半句闲话也无,干脆利落,开门见山道:“春耕在即,一年之计在于春,时间紧迫啊!邴州知府阮钧告了假,他那儿西北部位于延河与运河交界处,年年春汛遭水灾,阮钧派人向本官求援,洪水如猛兽,救灾如救火,粮食人手自然先紧着邴州。”顿了顿,戚绍竹摇晃一份公文,威严道:
“如此一来,喜州赈灾粮就缺了,容大人,你可有对策?”
筹借
容佑棠本就没指望巡抚衙门再三地拨粮,他起立,拱手回话:“邴州不幸发生水灾,优先赈济它是应该的,下官明白。但喜州遭受雪灾的易县倒塌房屋近三千户、共有灾民八千余人,仰赖朝廷与巡抚衙门的及时救援,已渡过最艰难时期。正如大人所言:一年之计在于春。下官初来上任,绝不敢耽误春耕大计,可目前口粮和粮种紧缺,至少需要五万石。”他换了口气,尚未说完,关州知府楚奎便诧异问:
“灾民八千余人,为何需要五万石?”
“喜州不仅有遭受雪灾的易县,还有爆发过匪患的顺县。”容佑棠心平气静,细细解释:“去岁秋收前的一场蝗灾,令顺县百姓半年的心血损失惨重,幸而陛下仁厚慈爱,免了当地三年税,老百姓才勉强渡过灾年,如今春耕在即,粮种却变不出来,只能靠官府赈济。”
“哦~”楚奎捻弄一缕短胡须,点点头。
“五万石?”戚绍竹面色凝重,屈指敲击桌面,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也很头疼,叹道:“水灾、蝗灾、旱灾、匪患……老百姓耕种不易啊。”
犹如置身于破屋,还偏逢连夜雨,头顶漏雨四壁进风,喜州新知府上任的三把火烧得十分艰难!
容佑棠定定神,恳切道:“天灾难以避免,春耕不能耽误,唯有祈盼今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大人,下官已安排入城避难的灾民回迁各村,他们正开始平整田地,只待粮种一到位,即刻便能耕种!巡抚衙门的储粮拨给了邴州,不知在场其余州可有余粮?喜州将以州府的名义借,待收成后归还。”
“别无它法。”戚绍竹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诸位,朝廷年年重点赈济河间,说出去咱们脸上无光啊,终究得靠互相帮扶与自身振作,以尽快摆脱贫困窘境!”
“是。”
“下官明白。”众知府纷纷应承。
戚绍竹又说:“容知府上任仅月余,做事颇为勤勉尽责,至少本官尚未听闻灾民死亡或激愤的消息,说明他能控制局面,不错。”
容佑棠谦逊道:“大人过誉了,下官只是略尽本分而已。”
戚绍竹眼底涌出笑意,正色说:“河间官员一荣俱荣,你们是同僚,若本州有余粮,应当借给喜州,以免本官三天两头上奏请求朝廷拨粮,大成国还有好些省,朝廷岂能只顾河间呢?”
“大人英明,您所言甚是!”容佑棠自然赞同。
哼,你现在知道求人了?雕州知府元白暗中得意冷哼,专注品茗,微笑旁观。
议事厅鸦雀无声,一片死寂。
戚绍竹沉下脸,威严道:“邴州忙于抗灾,自顾不暇,它是爱莫能助了。你们什么情况?都说来听听。”
纶州知府晁友木眼风扫视几圈,率先委婉表示:“大人,并非下官不帮忙,但纶州去岁也有八个县遭受蝗灾,颗粒无收,下官正苦于如何自行拆补抹平,唉,实在没有余粮,抱歉。”
“唔。”戚绍竹抬手下压,示意对方坐。
关州知府楚奎随后起立,愁眉苦脸,说:“延河水寇猖獗,犯案后躲藏于深山老林,至今未能彻底剿灭,下官生怕酿成匪窝,遂额外养着一大群民兵,时刻待命追剿水寇,口粮耗费巨大呀,大人是知道的。”语毕,他望着容佑棠,客气道:“容大人曾奉旨到关州查案,想必也清楚。”
戚绍竹一言不发,抬手又压了压。
“匪寇确实棘手,楚大人的难处我理解。”容佑棠彬彬有礼回答。
于是,在场只剩陂州和雕州两位知府尚未表态。
议事厅又是一阵鸦雀无声。
分坐两列的五位知府面对面,却不对眼,要么喝茶,要么垂眸沉思。
容佑棠赶路赶得口渴,一气喝了半杯茶,耐着性子等候。
良久,戚绍竹身为巡抚,无法装聋作哑,高声催促:“元、彭二位知府,你们的意思呢?”
元白终于搁下茶杯,起身拱手,面有难色地说:“大人,自承天四十五年起,雕州陆陆续续借给喜州粮食十二万石,至今一粒未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