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定北侯恭敬附和。郭达则心事重重,沉默寡言,直挺挺戳在父亲后侧。
郭老夫人略动了动、挥挥手:“你们下去吧。”两名跪地捶腿的大丫环起立,屈膝福了福,温顺道:“是”听令转身告退。
“坐。”郭老夫人招呼独子。
定北侯躬身后才落座,叹道:“母亲料事如神,陛下果然隐忍已久,小容的奏折一递上去,不出三日圣旨就下来了,连年也没让过。”
“唉。”郭老夫人叹气,坐直了,语重心长道:“权贵子弟有几个房里人本是寻常,哪怕养小男孩子,只要不出格也无妨,但殿下却当真了!沉迷儿女私情,那万万不妥。别说他是亲王,即便是普通百姓家的儿子,做父母的也会严厉管教。殿下从小自觉自律,很令人省心,可亏就亏在你妹子去得早,加之他又在西北过了十年,耽搁了成家大事儿。”
定北侯也叹息,两手握膝,面色凝重。
“其他皇子长到十五岁左右时,长辈就该给安排通房了,可惜那两年意外连连,先是你妹子去世,随后殿下悲伤焦急、不慎触怒陛下,被远派西北,一过十年,他长大了,也立起来了,只叹仍未成家,甚至错入龙阳歧途。”郭老夫人扼腕痛惜,虽年事已高,却耳聪目明睿智果决,眼风威严扫向儿子,极不满地质问:“你早早就知情,为何不劝阻?为何不报?”
“母亲息怒。”虽然袭爵多年,但郭府规矩森严,尤其重孝道,定北侯见母亲不悦,立即起身,懊悔解释:“其实,他们相识仅年余,儿子虽然看出了些内情,但一则不便随意干涉殿下的房内私事,二则信任殿下可以妥善处理——岂料他们后来越来越亲密了,撞进许多人眼里!儿子隐晦劝了几回,可殿下已深陷,轻易劝不回头,故只能请母亲设法。”
“你啊!”郭老夫人忧心忡忡,习惯性又抬手扶了扶抹额,谆谆教导:“你妹子早逝,陛下端着满满一碗水,不可能偏斜太过,除了咱们,这世上还有谁能大胆劝诫殿下?他正需要人从旁提醒,明白吗?”
“儿子明白。”定北侯微微躬身。
郭老夫人端起精致手炉,心不在焉地摩挲,垂眸,慢条斯理说:“假如咱们殿下像那几位殿下一样,挂个闲职,或终日游山玩水或只顾宴饮嬉戏的话,我也不管了,任凭龙椅坐上去谁,仍可安享富贵。可咱们殿下生性勤勉聪明,能力卓绝,庆王威名扬四海,他又刚强耿直、欠缺圆滑,不知得罪多少人,眼下明摆着的,无论那几个谁上位,必不会容忍殿下和咱们家族。事到如今,就好比箭在弦上,不可不发。”顿了顿,她又冷静道:“为了劝诫敲醒殿下,不得不尽快拆散他爱重的人,终究令其伤心,你们都别出头,一切都由我来担,哪怕舍了这把老骨头也值得!陛下一直称病休养,紧要关头不容丝毫疏忽,少不得我倚老卖老一番了。”
“儿子惭愧,让母亲这般忧深思远。”定北侯十分尴尬。
“罢了,你公务也忙,坐下,今后多留心吧,别再疏忽大意。”
“是。”
郭老夫人训导了儿子,目光随即暼向一声不吭的孙子,慈爱问:“咱们小二这是怎么啦?话篓子忽然变成锯嘴葫芦了。”
定北侯闻言扭头,喝道:“孽障!老夫人跟前,你不说主动侍奉,杵着等谁哄呢?没规没矩,还不跪下?”
发呆的郭达猛地回神,刚要下跪,却听见祖母嗔道:“好端端的,你又骂孩子做什么?小二,来。”
郭达忙快步行至暖炕前,跪在脚踏上。
“哎哟,快快起来!”郭老夫人急忙搀扶,硬把孙子按坐在榻前矮凳上,满脸心疼,关切问儿子:“小二膝盖的伤,你叫大夫给看了吗?千万别落下病根儿,腿脚多么重要。”
“您放心,一早叫大夫给看了,他好得很。”定北侯隐隐没好气。
祖母这样关心我,容老肯定更心疼容哥儿……
郭达黯然内疚,勉强扯出笑脸:“老祖宗别担心,我挺好的。”
“你这样不高兴,是不是被殿下责备了?”郭老夫人笑眯眯问。她有两个孙子,但只亲自抚养过小孙子,自然宠爱些。
郭达愁苦叹息:“表哥要是打我骂我出气就好了,可他只让反省,这多叫人惶恐!”
“惶恐是应当的。不仅犯错需要惶恐,平时也需要惶恐。”郭老夫人握住孙子的手,态度严厉,但语气和软,耐心地教导:“小二,你尊卑上下这一点始终做得不好,很应该学学你哥。”
“啊?”郭达一头雾水。
“虽然你们哥俩和殿下是亲表兄弟,但殿下是封了亲王的皇子、是天底下第一等尊贵的出身,小时候称其‘表哥’尚可视为童言无忌,但长大了就得懂礼守矩,必须尊称‘殿下’,记住了吗?”
“表哥又不是那种好摆架子的人——”郭达一语未落,已被父亲打断呵斥:“放肆!老夫人怎么吩咐你就怎么做,居然敢顶撞?莫非想挨家法鞭子了?”定北侯恨铁不成钢地训斥。
“算了算了,你别吓唬他。都怪我老婆子,小时候多疼爱些,把他惯坏了,”郭老夫人再度阻拦,饱含宠爱之情。
“子不教父之过,岂能让母亲揽责?”定北侯正色道。
“我失礼了,请长辈们责罚。”郭达老老实实请罪。
“乖孙儿,只要你听话改了即可。”郭老夫人打起精神,继续教导:“殿下待外祖家亲厚,那是他的好涵养品德,咱们心里也亲厚,但面上的规矩礼数绝不可废!身不正,则不足以服,这道理你也没听过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