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大夫从药格摆得满满的瓶罐里寻出一样,先细看清瓶身红纸所写药名,再揭开,顿时一阵说不清的强刺激味道迅速弥漫,大夫嗅闻几下,严格确定后,才拿细长柄银匙伸进去,小挖了一块,提醒一声:“诸位屏气。”而后将怪味刺激药膏送到伤患鼻下,昏迷的人很快皱眉,本能想扭头,却被庆王牢牢按住,他眉头越皱越紧,表情痛苦——
忽然“哇”地一声,接连呕吐,胃部翻腾搅动,不停抽搐收缩,吐出许多茶水,混着不少血丝,触目惊心,却不见未消化的食物,因为他中午只勉强喝下小半碗粥。
吐干净后,徒弟迅速把痰盂送出去。早有内侍打水拧好帕子在旁恭候,庆王亲自照顾半昏半醒的容佑棠漱口擦脸。
“伤势如何?”赵泽雍低声问。他把浑身瘫软的人放平仰躺,心中滋味难以言表,侧头用力闭了闭眼睛,缓缓调息,以压下怒火,把容佑棠汗湿凌乱的头发一缕一缕理顺。
“外伤导致胃内出血,但不算太严重,否则该吐血了。”大夫慢条斯理道,还抓住机会考校得意徒弟:“你解释与殿下听,伤者为何会昏迷呕吐?”
“是。”徒弟先毕恭毕敬感激对师父躬身垂首,而后才字斟句酌道:“回禀殿下:此伤者饮用不少热茶,刺激了胃伤,又强行隐忍多时呕吐欲,致使胃部抽搐搅动、加重伤势,故剧痛昏迷,催吐后才舒展平静。他受外力击打导致轻量胃出血,其所擦药油是对症的,吃绵软温粥也没错。但恢复期间不应喝茶、酒,忌生冷硬烫、辛辣刺激,宜少食多餐,以易克化食物为主,辅以养胃汤药。”
“正是如此。”大夫听完满意颔首,并补充道:“殿下,度其伤口,老朽猜测伤人者应佩戴指虎。喏,您看此隆起处,尤为青紫,日后应看得更明显,幸亏天冷穿得多,否则就不是吐血丝了。”
指虎,是铁质的拳扣,握在手中,攻击时威力加倍,防不胜防,是不入流的暗器,若做成带尖刺的,就是杀人利器,向来为正派武人所不齿。
“看出来了。”赵泽雍坐在床沿,重新给上了药,而后帮忙穿好衣服、被子盖到下巴。脸色铁青,匪夷所思道:“殴打一介文弱书生,竟还用指虎?”
大夫耿直宽慰道:“殿下息怒,对方多半是不入流的混子,但凡真有几手功夫,谁敢随便用指虎?一旦击中要害,则杀人偿命。”
“他何时清醒?”赵泽雍的手掌覆在容佑棠额头上,不动,也没压住,收力悬着,定定凝视。
“内脏遭罪,脱力了,估计晚上能醒,您别太担心,好好养,会恢复如常的。”大夫把庆王的言行举动俱看在眼里,却只作不知。
“下去煎药吧。”赵泽雍催促,并吩咐道:“叫管家寻个平常理由,派人去给容父传信。还有,别声张。”免得他心里又惶恐忧虑。
大夫躬身垂首:“是。”随即带徒弟离去。
里间只剩二人独处。
赵泽雍默默守护,半晌,一声叹息:究竟谁干的?有何深仇大恨?要这样伤你!
很快的,赵泽雍调整好心情,吩咐内侍好生照顾着,他冷脸快步去了书房,听取密探回来的亲卫汇报。
——
当容佑棠醒来时,天已经黑透。
这是……殿下的卧房?!
容佑棠心惊之下,忙掀被,欲下床,不慎牵动胃部伤口,他本能伸手捂住,摸了摸,发觉还能忍受,人也清醒精神,遂安心许多。略弯腰,刚伸手要捞靴子,却见外间两个内侍小跑奔进来,他们一个端着药,另一个捧着温水和小漱盂。
“容公子,您别下床!”
“身上如何?可觉得好些了?”
内侍们把东西放在桌上,不由分说把容佑棠按回去,拿了两个靠枕给垫着,让其靠坐。
“我觉得挺好的,没什么大碍,不用躺着,这是殿下的……不合规矩!”容佑棠有些慌,非常尴尬,悄悄观察相熟内侍的神色——还好,还好!他们丝毫没有露出鄙夷厌恶之色。
“没错。”相熟的圆脸内侍笑容可掬道:“这正是殿下吩咐,他让您好好养着。”
“管家已派人去贵府上传信了,只管放心歇息。”
“来,先喝药,温得刚刚好。”圆脸内侍提醒道:“大夫有嘱,您恢复期间的饮食要加倍注意:茶酒一概不能碰,忌生冷硬烫辛辣刺激,总要细细养上大半月,才能好呢。”
容佑棠忙道谢,接过药汁,刚要仰脖一气灌下,却又听见说:“哎!慢些慢些,快了刺激胃。”于是容佑棠只得遵医嘱,放慢速度,一口一口,“品尝”苦口良药。喝完漱口毕,又打了热水擦脸,洗手时,他忐忑地问:“殿下呢?”他生气了没有?
“刚从宫里回来不久。在书房。”
“很忙?”
“这个不知。”内侍歉意道:“您知道的,殿下书房连着那园子,全是禁区。您是否——”
容佑棠心有所思,脱口婉拒:“不必了!多谢。殿下勤于公务,不好打扰。”
然而瘦长脸的内侍却表示:“侍卫听到动静就应该已去报了,殿下有吩咐的。您觉着身上怎么样?可需要请大夫来瞧?”
“并无太大不适,不用烦请大夫了。”容佑棠摇头。
“那您先坐会儿,别急着躺下,小的去叫准备厨房米粥。”俩内侍在里间忙活一通后,暂时告退离去。
此处是庆王卧房。一应家具皆为楠木或紫檀,厚重贵气,丝毫未见繁复奢靡的装饰与色彩。内外间用半面墙的屏风隔断,悬挂素色帐幔,床帐铺盖也俱是素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