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姝满意颔首,又面朝被告,缓缓问:“你家有几个壮丁?”
老妇人唬了一跳,瞬间戒备瑟缩,支支吾吾。
“知县问话,你没听见吗?”衙役们威风凛凛,喝令:“快说,你家有几个壮丁?”
老妇人战战兢兢,不敢违抗,惴惴答:“我有四个儿子,但长子在兵荒马乱时被敌兵杀了,剩下三个。”
姜玉姝打量几眼,“你女儿一家在娘家过活?”
“唉,我女婿家的房子也被贼兵放火烧了,索性一处过。”
姜玉姝暗感纳闷,“对于返乡的难民,官府专门制定了赈济措施,除了赈济粮、借粮种之外,壮丁可以应征修缮城墙、开挖河道,当一阵子民夫,官府管吃喝,还能挣些粮食过冬。你家五六个壮丁,为什么不去应征?设法撑过今冬,明年春耕时开始种地,别怕苦累,日子会慢慢好起来的。”
“唉,何尝不想应征呢?”
“今年七月底,我们回村一听说,马上问里正,结果,里正说:不巧,招募民夫的官爷早已经来过咱们村,你们晚了一步,等明年再试试。”语毕,老妇人懊丧捶打田垄,灰尘飞扬。
姜玉姝恍然颔首,了如指掌地说:“城墙仍缺人手。”她略一思索,吩咐随从:“从她家挑三个壮丁,补进民夫里去。”
“是!”小吏殷勤,立刻近前连问带挑,唯恐显不出自己的勤恳。
老妇人一家喜出望外,不敢置信,使劲磕头,“多谢,多谢大人怜悯关照!”
“我一定叫我家小子们好好儿干活,绝不辜负您的仁慈善意。”
围观村民吃了一惊,茫茫然,小声嘀咕:“这是……因祸得福了?”
“城墙早已重建好了,入冬前只需简单修补,活儿不累。啧,我家要是有多余人手,也撵他应征去,粮食嘛,能省则省。”
“刚回乡的人没着落,都想应征,挤破脑袋抢活儿,轮不到你干。”
……
判决毕,姜玉姝最后扫视四周一圈,转身说:“此案已了。走,继续赶路,去荆镇镇上看看。”
“是。”
“您慢些,路不平坦,小心脚下。”
众人忙跟随,簇拥知县离开。
村民们不消吩咐,齐齐下跪高呼:“恭送大人。”目送官府一行远去后,热切议论了半天。
半个月后·县衙
十月,天气越来越冷。
书房内,姜玉姝召集几个下属,商议公务。
新官上任,第一把火即将燃烧。
“这份章程,各位都看看。”她抖开一张纸,示意小厮先交给县丞,“这几天,巡察荆镇和李家堡之后,我才知道有‘代耕令’这一说。我认为,刚收复失地的头几年,很适合施行此令,一则避免良田荒废,二则,官府才有税粮可收。”
姜玉姝郑重其事,“但此令已经施行三年多,逐渐出现弊端,为了早日振兴图宁,不得不修改一番。”
主簿闻希总是第一个响应:“县尊所言甚是!既然发现了弊端,岂能不处理嘛。”
县丞绰号“黄木头”。黄一淳捧着草拟的章程,认真默读半晌,赞同说:“人口与土地,确实应该严格摸查。此前,衙门一年核查一次,您的意思是改为两次?”
姜玉姝点点头,“关于人口。本县经历过战乱,人口锐减,百废待兴,人口正慢慢增多,从前的户册被敌兵烧毁,只能重新登记造册,每年更新两次,直到数量较稳定时,再改回一年核查一次。”
众下属各怀心事,却频频点头。
姜玉姝继续说:“关于土地。各镇各村,家家户户名下的田亩数,直接关系到税粮数额,为了能如数收税,从今年秋收开始,改为一年核查两次。譬如,秋收时,官府惯例会派人下乡督促、催交,趁机进村核查,当场发现错误,当场就改正。”
她目不转睛,状似随意地扫视下属,“尤其,一旦查出有人借‘代耕令’、趁乱大量霸占无主良田,却想方设法不交税粮者,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糟糕……闻希精神一凛,余光悄瞥小舅子,暗中咒骂女官多管闲事。
黄一淳讷讷问:“可是,从前的档册全被敌兵烧毁了,原数目不明,具体该如何、如何核对呢?”
姜玉姝胸有成竹,“无妨,我担任军储仓特使期间,户部曾发下一份西北税粮册,是战乱前的,现在人口数量变了,但土地没变,衙门核对时可以参考旧册。我已写信求助西平仓,梁大使非常乐意帮忙,迅速寄来了图宁旧税册。”
李启恭颔首,内心却“咯噔”一下。
“哦?”主簿闻希硬着头皮,扯开嘴角,笑赞:“这太好了,还是您英明!”
“下官——”黄一淳话音未落,郭府护卫突然出现在门槛外,满脸焦急之色。
姜玉姝瞥见了,诧异问:“进来。出什么事了?”
护卫疾步近前,弯腰小声禀告:“夫人,不好了!”
“府里忽然把姑娘送来了,说是病得厉害,孩子已经抱进后衙,您快去看看。”
投怀送抱
“什么?姑、姑娘——”姜玉姝震惊得结巴,霍然起身,“晓嫣来了?”
“是。”护卫小声告知:“天冷风大,属下来不及请示,擅自做主,叫奶娘她们把孩子抱进了后衙,还望夫人莫怪。”
姜玉姝瞬间心急如焚,“我不怪你!孩子得了什么病?”
“不清楚。小孩儿穿得多,什么也看不见啊。”
旁边,几个小吏听见只言片语,讶异对视。须臾,黄一淳捏着公文,起身望了望天色,主动说:“这份章程,下官等人会仔细研读。晌午了,县尊若有家事,快回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