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久,船靠岸,兵丁押着一队犯人下船。
郭弘磊首先问:“你们怎么样?”
“有惊无险,没人受伤。”两名亲兵衣衫湿透,冷得瑟瑟发抖,却羞愧躬身请罪:“您事先提醒,属下等人却未能看住犯、新兵,实在无能,请千户责罚!”
郭弘磊平静道:“不怪你们,是他一心寻死,防不胜防。快去找堡垒守军借几身衣服,当心着凉。”
“多谢千户谅解。”众兵丁同时松口气,落水者自去堡垒借衣服。
姜玉姝几人赶到,众兵丁立刻让开位置,毕恭毕敬。
她站定,定睛打量人圈中的自杀者:
“救我干什么?我不想活了,活着不如死了算了!”梅天富弱冠之年,肥头大耳,浑身滴水,躺在石滩上嚎啕大哭,忿忿不平,梗着脖子叫屈:
“冤枉啊!我冤枉,我是无辜的!”
“酒后口角,明明是他先辱骂我,双方打起来,我只是为了自保,轻轻一推,他自己脚软站不稳,脑袋磕在台阶上,一跤摔死了,怎能算作我杀的?我家足足赔偿一万两,他父母愿意不追究,官府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判我充军?”
“天呐,冤枉,我好冤——”
郭弘磊稳站如松,脸色沉沉。亲兵见状,厉声呵斥:“放肆!充军是官府判的,当着郭千户的面,你喊什么冤?”
另一亲兵接腔,鄙夷问:“一个大男人,寻死觅活,眼泪鼻涕糊一脸,撒泼打滚,你丢人不丢人?”
梅天富置若罔闻,在石滩上翻来滚去,继续哭喊:“冤枉,我真是被冤枉的,我根本没杀人,官府贪赃枉法,胡乱判决!”
“我不想从军,求求各位军爷、各位大人,发发善心,放我回去,我一定要状告官府,告倒狗官!”
郭弘磊面沉如水,二话不说,拿起旁边亲兵的马鞭,右臂运力一抖,再一甩,鞭子“噼啪~“一声锐响,击向梅天富——
阴谋诡计
马鞭一甩,“噼啪~“锐利破空声炸响在梅天富耳畔,犹如惊雷,吓得他瞬间止住嚎哭,抱着脑袋打滚躲避,慌张大叫:“娘哎——干什么?谁、谁打我?”
他滚了几下,胖硕身躯被一块巨石阻挡,滚不动了,便蜷缩,战战兢兢,抱着脑袋抬头,抽抽搭搭地问:“谁打我?为什么打我?”
郭弘磊俯视对方,晃了晃马鞭,沉声道:“鞭子压根没碰到你,你这般鬼哭狼嚎的,真不觉得丢脸吗?”
“我耳朵、耳朵差点儿聋了。”梅天富脖子一缩,畏惧仰视高大挺拔的年轻千户,抬起胖出一排深肉窝的手,委屈揉了揉耳朵。
郭弘磊面无表情,审视满脸委屈的犯人,冷冷问:“你刚才说,不想充军、想回家乡去?”
“嗯,是,是!”
梅天富眼睛一亮,点头如捣蒜,吃力地从鹅卵石堆里爬起,弯腰驼背地跪着,磕头哀求:“求大人明察,求大人发发善心,我真是被冤枉的!放我回家去吧,我要状告官府,我要翻案——”
“闭嘴!”
“千户跟前,休得放肆,谁允许你胡言乱语的?”
“这胖子实在欠教训。江水多冷?他刚才跳江闹自杀,连累咱们两个弟兄,幸亏没出事,要不然,断断饶不了他!”
“喂,‘救命之恩’四个字,你究竟听说过没有?”亲兵们鄙夷且不悦,轮流呵斥。
梅天富畏畏缩缩,被一群五大三粗的边军包围责骂,大气不敢喘,泪流不止,压着嗓子哭得发抽。
边上,翠梅忍不住想笑,耳语说:“一个大男人,当众哭哭啼啼,太、太——难得一见了。”
姜玉姝亦大开眼界,耳语答:“别出声打扰人家,静观其变。”
“哦。”
郭弘磊挥手阻止了亲兵们,神态威严,缓缓道:“梅天富,你并不冤枉。这批新兵的档册,我都看过,你与死者早已结仇,当日酒后斗殴时,你先吩咐小厮围殴死者,致使其受伤,而后以条凳袭击死者,致使其摔倒,头部重伤,当场身亡。你有什么冤枉的?竟敢口出狂言,意图状告官府?到底谁给你的胆子?”
“大人有所不知,当日在酒馆,我喝醉了,神志不清,是他先辱骂我的,吵着吵着打起来,乱糟糟,谁料他居然会一跤摔死呢?”梅天富哭丧着脸,坚决否认:
“我要是存了故意杀人的心,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郭弘磊眉峰一挑,险些气笑了,板着脸喝问:“糊涂东西!难道官府不是判了‘过失杀人’吗?如果判的是‘蓄谋杀人’,你就不必哭着嚷‘不想充军’了,下狱等待秋后处斩,如何?”
“我——“梅天富哑口无言。
“哈哈哈~”
“嗳哟,自个儿都承认失手杀人了,还瞎嚷翻案!”
“光长肉,不长脑子。”众兵丁哄然大笑。其余人也被逗乐了,各式各样的眼神,纳闷盯着梅天富。
郭弘磊神色沉静,不怒而威,不疾不徐说:“况且,若非你家里奔走打点,你本该年中被流放去南夷,三千里路,毒虫瘴气,恐怕比不上流放庸州舒坦,眼下至少免除了水土不服的麻烦。”
三月底,冰雪刚刚消融,江水刺骨寒冷。梅天富衣服湿透,冻得牙齿咯咯响,乍然从富商之子变成卑微犯人,他委实无法接受,淌眼抹泪,固执地嗫嚅说:“即使过失杀人,也不应该判充军,判得太狠了,细想想,肯定是因为打点得不够周全!假如重来一次,我一定叫我爹拿更多的银子,把衙门上上下下打点妥了,破财消灾。”